第520章 君子和而不同

  溫體仁道:「正是,微臣與曹公公,本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思恩侯辭官後,曹公公權勢更盛,微臣又怎能再與其共事?」

  崇禎微笑著贊道:「甚好,如今朝臣們都在爭先恐後地巴結於曹化淳,你能如此行事,也算是另一種功成身退了。」

  溫體仁搖頭道:「微臣何德何能,安敢與思恩侯相提並論,不瞞您說,微臣還特意著人將禮物送到了思恩侯府,一來是作為思恩侯納妾的賀禮,二來更是為表歉意。」

  崇禎嘆道:「思恩侯此時已無任何官職,數日後更是要離開京城,你往日裡與其頗有嫌隙,卻還能如此行事,也算是難得了。」

  溫體仁躬身道:「陛下過獎,微臣愧不敢當。」

  崇禎忽然問道:「既然溫愛卿已不再依附於曹化淳,那你對其平素里的作為,可有何指責之處?」

  溫體仁心思轉的再快,也難以摸准皇帝的用意,只得硬著頭皮躬身道:「回稟皇上,微臣先前儘管是為了抗衡思恩侯方才與曹公公聯手,然而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微臣與其雖非同道中人,但微臣對他卻並無半分惡意,如今更是不能在背後議論其是非,還望陛下恕罪。」

  崇禎聽後絲毫不動聲色,而溫體仁幾乎已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生怕猜錯了皇帝的心意,引來大禍。

  過了半晌,崇禎卻微微一笑,頷首道:「甚好,溫愛卿不僅才華出眾,而且更加難得的是,還有古來君子之風,朕果然沒有看錯你。」

  溫體仁這才鬆了口氣,躬身道:「謝陛下稱讚。」

  崇禎問道:「思恩侯、趙南星辭官後,如今工部尚書和吏部尚書都空著,溫愛卿在朝為官多年,更曾在吏部做過侍郎,識人頗多,可有合適的人選舉薦?」

  聽了崇禎的這個問題,溫體仁頓感狂喜:皇帝既然如此發問,那即便沒有提拔之意,也已將自己視作了可信之人!但深曉為官之道的溫體仁,還是極為惶恐的說道:「六部尚書的任命,乃朝廷的頭等大事,皆要取自陛下聖裁,微臣著實不敢妄議。」

  崇禎擺了擺手,笑道:「溫愛卿不必惶恐,朕只是想聽聽你的建議而已,愛卿但說無妨。」

  溫體仁這才面有難色的躬身稱是道:「微臣遵命。」只見他認認真真的思量片刻後,又道:「微臣以為,吏部右侍郎錢龍錫,精明強幹,為官清廉,可堪重用。」

  崇禎點了點頭,問道:「還有呢?」

  溫體仁又道:「新任戶部右侍郎來宗道,學識淵博,德才兼備,官聲更是極佳,微臣認為來大人也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崇禎微微一笑,頷首道:「甚好,可還有上佳人選?」

  溫體仁見崇禎聽後面露笑容,膽氣頓時更足,續道:「微臣在禮部的同僚,左侍郎李標李老大人,清正耿直,德高望重,微臣素來對其敬佩不已,不知陛下以為如何?」原來,溫體仁所說的這幾人,都是崇禎一手提拔的親信之人,也難怪皇帝聽了他的舉薦,會感到龍心大悅。

  崇禎笑道:「說來說去,你終究還是落下了一個人選。」

  溫體仁一顆心激動地幾乎就要跳出喉嚨,可他卻還是茫然地搖了搖頭,道:「微臣思來想去,可堪大用之人也只有都察院的程大人了,然左都御史的品級與重要程度並不下於六部尚書……」

  不待溫體仁說完,崇禎就指著他笑道:「正所謂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溫愛卿怎地就不能毛遂自薦?」

  溫體仁慌忙跪倒在地,連連擺手道:「微臣才疏德薄,又如何敢舉薦自己?」

  崇禎道:「喚你來此之前,朕已翻閱過吏部的記事檔,溫愛卿當年任吏部左侍郎時,政績斐然,後來因為禮部急缺人手,孫慎行才向趙南星將你討了去,是也不是?」

  當年溫體仁一念之差,收受了在陝西延安做知府的同年八千兩賄賂,並助其調往了江南富庶之地,此事被時任吏部尚書的趙南星知曉後,不忍毀了溫體仁的前程,便藉故將他打發去了同為東林黨的禮部尚書孫慎行手下,然而溫體仁受賄之事,終究還是不免被傳揚了出去。

  溫體仁頷首道:「回稟皇上,正是如此。」

  崇禎道:「這便對了,外邊有些流言蜚語,說甚麼愛卿是因受賄才被逐出了吏部……」說到此處,崇禎意味深長地望向了他。

  溫體仁聽了這話,嚇得險些暈了過去,慌忙伏地道:「微臣冤枉,還請皇上明鑑啊!」

  誰知崇禎並不怪罪,反而笑了數聲,擺手道:「愛卿何必如此慌張,朕還沒有說完,儘管宮外那些流言說的似模似樣,然而朕早已命人查明真相,曉得你是被人冤枉的。」

  溫體仁雖然不明白自己明明收受賄賂,利用職權為同年謀私,怎麼就被查成了是被人冤枉的,但他不及細想,暫時鬆了口氣後,連忙叩拜道:「微臣拜謝陛下隆恩。」

  崇禎揮手笑道:「起來說話。」待其站起後,又道:「如今的吏部,尚書趙南星告老還鄉,左侍郎陳於亭獲罪被凌遲處死,只剩下錢龍錫這一個右侍郎獨立苦撐,故而朕打算讓你重歸吏部,擔任尚書之職。」

  這次,溫體仁是真的驚得呆了:自己既有著不大光彩的過往,又不像錢龍錫等人與崇禎那般親近,因此先前最好的設想便是重歸吏部,補了陳於亭留下的空缺,可怎地就突然被提拔成了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因此頗具才學的溫體仁竟結結巴巴地說道:「微臣不……不敢,錢侍郎……」

  崇禎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朕意已決,愛卿就不必過謙了,還不快領旨謝恩?」

  溫體仁定了定心神,這才叩謝道:「微臣,領旨謝恩!」

  崇禎笑道:「有人說你與曹化淳相交過密,朕不信;還有人說你曾以權謀私,朕亦是不信。溫愛卿走馬上任後,可不要累得朕擔上個識人不明的惡名啊。」

  溫體仁聞言不禁心中一凜,知道皇帝是在提點自己既要與曹化淳劃清界限,也不可行貪贓枉法之事,當下躬身道:「陛下且請放心,微臣誓死不負陛下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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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頷首道:「甚好。」說完揮手道:「你退下吧。」

  溫體仁躬身道:「微臣告退。」隨即便緩緩地退出了乾清宮。

  林明這次學了乖,儘管自己疑竇滿腹,卻仍是垂首不語,就連面上的神情也不敢露出絲毫異樣。

  崇禎望了他一眼,笑問道:「你是否想問,朕既然已命你查清了溫體仁收受賄賂之事,為何還要這般重用他。」

  既然皇帝如此發問,林明只得頷首道:「是,小奴愚鈍,著實想不明白,但小奴想著,皇上聖明,既然您這般安排,就自然有您的道理。」

  剛愎自用的崇禎聽了這話,頓時體會到了乾綱獨斷的美妙滋味,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笑著讚許道:「甚好,你總算變得更加聰明了。」

  林明暗自嘆了口氣,卻還是陪笑道:「伺候皇上久了,小奴自是能感受到您的高深莫測。

  崇禎擺手笑道:「這便有些言過其實了。」只是話雖如此,但小皇帝面上的得意之情,還是溢於言表。

  頓了頓,崇禎又道:「《漢書》有云: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溫體仁那時年少有為,政績斐然,不過是幫了同年一個不大不小的忙,並且收了幾千兩銀子,趙南星就將他逐出了吏部,朕以為,趙南星此舉,未必沒有為自己的門生陳於亭開路之嫌。」

  六部中,吏部權力最大,吏部官員若是以權謀私,那朝廷里便會多了許多隻靠關係的無能之輩,因此趙南星方才嚴令禁止下屬們如此作為,可惜崇禎卻會錯了他的一番好意。

  久居宮中的林明更是不通曉個中厲害,聽後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問道:「因此皇上才特意提點溫尚書,使其日後自醒?」

  崇禎頷首道:「正是,身居吏部尚書之職,溫體仁又如何能做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他若是貪墨無度,濫用職權,朕也絕不姑息。」

  林明為小皇帝擔憂,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奴蠢笨,未能參透皇上的聖意:即便溫尚書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先前他之所以力助曹公公,是為了與思恩侯抗衡,以求平衡朝局,而如今思恩侯歸隱,溫尚書也立即選擇與曹公公劃清界限來證明自己的清白,然自從他為官起,先入東林、後從魏閹、再隨曹公公,可謂是三換門庭,又如何能與對皇上忠心耿耿的錢侍郎等人相比?」

  崇禎搖頭道:「思恩侯與趙南星離開朝堂後,朕正要趁此良機,將權力重新奪回,李標久居禮部且為人老成持重,正可替下東林黨重臣孫慎行,接任禮部尚書一職;至於戶部尚書霍維華,此人本就是魏閹欲孽,若不是思恩侯給了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朕又如何能容許其活到今日,前日裡朕將來宗道安排進戶部,就是在為了接替他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