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天威難測

  說到這裡,曹化淳揮袖抹了抹眼淚,繼續說道:「誰知其祖父卻不是個好相與的,說貴仁蠢笨如牛,不通音律。貴仁的脾氣,確實也不大好,於是就同他爭執了起來,並隨手推了那老漢一把,豈料竟不慎將其推下了樓,摔斷脖頸而死。貴仁立時嚇得呆了,不料那歌女彩雲卻跑了下去,碰巧遇到了在二樓宴請朝中眾臣的思恩侯。」

  聽到這裡,崇禎不禁皺眉問道:「你可是說,思恩侯那時候正在樓下宴請朝中眾臣?」

  曹化淳點了點頭,故作不知地說道:「正是,皇上有所不知,陸太保昨日得封思恩侯後,滿朝文武在宮中便已爭先恐後地恭賀於他,隨後所有的朝臣又各自備了厚禮送到了候府,表達自己的心意,思恩侯為表謝意,昨夜特地在聚賢樓擺下了宴席,宴請了朝中的諸位大人。」

  崇禎眼中凌厲的光芒一閃而逝,淡淡道:「朕知道了,後來又如何了?」

  見了皇帝的這個讓人感到膽寒的眼神,曹化淳不由心下暗喜,知道自己的話語已然奏效,當下又道:「貴仁身邊的親兵回來後告訴小奴,說貴仁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重傷初愈之際,便會有如此力氣,不過是隨手一推,卻將那老漢推下了樓去,因此不由嚇得呆了,過了好一會,貴仁方才緩過神來,於是連忙帶著部下衝下樓去,想要看看那老漢傷勢如何,若是還有氣息,也好及時送到醫館救治。」

  崇禎聽了這話,心道:薛貴仁失手殺了無辜百姓,一時驚慌失措倒也還說得過去,可他的親兵中難道也竟無一人想著及時去救那老者?看來你這老貨的話也是不能盡信。但小皇帝還是不動聲色地說道:「薛將軍儘管身居高位,又有你這麼一個提督東廠的舅父,卻還能如此珍視黎民百姓的性命,實屬難得,看來你平日裡對其的家教很好。」

  曹化淳哽咽道:「小奴多謝皇上稱讚。」

  崇禎頷首道:「繼續說給朕聽吧。」

  曹化淳躬身稱是,續道:「不知那歌女編排了甚麼言語,竟騙得思恩侯勃然大怒,見貴仁等人下來,思恩侯當場便要讓貴仁為那老漢抵命。」

  崇禎不悅道:「思恩侯行事也未免太過……莽撞,《大明律》的議貴篇中早已寫明,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即便是犯了大罪,也只有朕才有權定罪。」小皇帝本想說僭越,但他不願在曹化淳面前表露心意,於是就換成了不痛不癢的莽撞。

  曹化淳伺候崇禎日久,儘管皇帝改了口,他又如何猜不出皇帝的本意?但既然皇帝不願說,曹化淳自然也不敢故作聰明,只是頷首道:「皇上說的是,當時胡侍郎也是這般相勸于思恩侯的,誰知思恩侯聽後卻仍是不為所動,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跟隨貴仁多年的王校尉竟挺身而出,招認自己才是將彩雲祖父推下樓的兇手,想要保下貴仁。」

  崇禎失笑道:「這王校尉雖說是忠心護主,但他的這點小伎倆,又如何能瞞得過思恩侯。」

  曹化淳皺眉道:「思恩侯先前確是不信,可不知為何,聽了護衛的言語後,思恩侯便突然改變了主意,對待貴仁的態度也變得截然不同了。」

  崇禎心中一凜,暗道:以朕對陸天行的了解,他這是動了殺機了……於是問道:「護衛?是那個叫晴雪的丫鬟麼?」

  曹化淳搖頭道:「不是丫鬟,是隨同思恩侯一起返回京城的兩個男子。」

  崇禎心道:看來陸天行此番帶回京城的不只有那三百多萬兩銀子,還有不少無常門的高手,可為何卻從未向朕提起,難道他還有甚麼企圖不成?

  曹化淳裝作不明所以的問道:「皇上,可有甚麼不妥之處?」

  崇禎不願就此將陸天行與曹化淳的矛盾挑明,因此搖了搖頭,說道:「沒甚麼,兩個護衛而已。」頓了頓,又問道:「最終此事是如何了結的?」

  曹化淳道:「思恩侯命喬尚書將那王校尉打入了死牢後,便與貴仁悄悄耳語了幾句,笑著讓他回府安歇了,還說是怕小奴擔憂,可誰成想,貴仁回府後沒多久,便死在了府中的茅廁里,頭顱還是在阮大人的府中尋到的……」說到這裡,曹化淳忍不住發自肺腑的嚎啕大哭起來。

  崇禎如何聽不出曹化淳的話中所指?但他還是嘆了口氣,無比惋惜地說道:「薛副將乃國之棟樑,此番卻在京中慘遭毒手,朕的悲痛之情,實是絲毫不遜於你。」

  自己的話已然說到這個份上,可皇帝卻仍是沒有要查辦陸天行之意,曹化淳不由一怔,隨即連忙抹去了眼淚,躬身道:「有皇上的這番話,想必貴仁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懷聖恩的!」說著話鋒一轉,又道:「只是那殺人兇手……」

  不待他說完,崇禎就已擺手道:「你放心,朕絕不會讓薛副將白白殞命。」

  這一來,曹化淳更是不由有些糊塗了:以自己對小皇帝的了解,他聽了此事後定會勃然大怒,對獨斷專行、擅殺朝廷大員的陸天行大罵特罵,可誰知他竟然會如此隨意的敷衍了事,無奈之下,只得跪地道:「小奴,叩謝皇上隆恩。」

  不料,崇禎卻並沒有讓他起來,而是淡淡道:「薛將軍乃是朝廷大員,卻於京城的府中慘遭毒手,如此大事,方才的早朝之上,為何竟無一人進言,也沒有一人遞奏章?」

  曹化淳心中一沉,慌忙說道:「此事雖然還未查明,但思恩侯卻也不免有著些許嫌疑,因此朝中的大臣們想是不敢……」

  然而,崇禎卻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此事無憑無據,思恩侯昨夜只是想依法將薛副將查辦,又未曾揚言要殺之,如何便能說此事與思恩侯有關?」

  近日裡,崇禎與陸天行之間的裂痕明明越來越深,可此時小皇帝竟然會如此包庇於陸天行,這是曹化淳所始料未及的,於是慌忙伏地道:「是,皇上說的是,小奴剛剛失去了最後一位親人,悲痛莫名之際,不免一時失言,還請皇上恕罪。」

  崇禎問道:「即便喬允升、孫承宗、洪承疇、周延儒那些人當真是因為思恩侯而不願提及此事,可阮大鋮、溫體仁和宋權等人,素日裡無不是放膽直言,今日為何也都緘口不言?」

  聽了這話,曹化淳更是驚懼交集,要知阮大鋮等人可都是自己這一黨的骨幹,小皇帝這番話,已是在指摘自己結黨營私之過,嚇得他連連叩頭道:「小奴知罪,小奴知罪了。」

  崇禎道:「你平日裡與幾個朝臣結交,也不過是想為朕分憂罷了。但你要記住,朝臣也好,宦官也罷,都是朕的臣子,朕絕不容許大明朝再出現第二個閻嵩和魏忠賢。」

  曹化淳連忙應道:「是,小奴萬萬不敢。」

  崇禎問道:「聽聞與你交好的朝臣們,私下裡都稱呼你為曹公?」

  曹化淳心中不由一凜,暗道看來皇帝在自己身邊也安插了眼線,因此不敢辯駁,只得硬著頭皮道:「確有此事。」

  原文在六#9@書/吧看!

  崇禎微微一笑,又問道:「這是何意?可是將你比作了三國時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

  曹化淳聞言後身子一晃,險些因為驚嚇過度而暈了過去,虧得他讀了不少書,當下慌忙搖頭道:「小奴駑鈍之資且出身卑賤,怎配與魏武帝曹操相提並論,幾位大人不過是將小奴比作了獻馬救主的曹洪,以此來稱讚小奴的一片忠心罷了。」

  崇禎道:「曹子廉官拜大將軍,死後又被追諡為恭候,將你比作曹洪,也算是抬舉了。」

  曹化淳哪裡還敢再多言,只得伏地稱是。

  崇禎嘆了口氣,說道:「化淳啊,朕如何能不明白你的忠心,但魏忠賢被人尊稱為九千歲前,也未嘗便沒有一絲忠心啊。」

  曹化淳忙道:「小奴明白,小奴定當謹記皇上的教誨。」

  崇禎點了點頭,揮手道:「起來吧。」待曹化淳站起後,又道:「薛副將戍邊有功,如今卻慘遭歹人毒手,朕心悲痛已極,傳旨下去,追封薛貴仁為正二品上護軍,加授龍虎將軍,可按伯爵規制下葬。」

  經過了一番疾風驟雨般地詰問後,皇帝並未降罪,反倒給出了這等天大的恩典,曹化淳喜出望外之餘,更感天威難測,急忙跪地叩謝道:「小奴替甥兒拜謝皇上隆恩!」

  崇禎正要再言,門外的小黃門卻疾步走了進來,躬身稟道:「啟稟皇上,思恩侯求見,此刻正在宮外侯著。」

  崇禎暗道:曹化淳剛來尋朕告狀,思恩侯隨後便到了,他的耳目倒還真是靈通。於是揮了揮手,道:「你且先退下吧。」待曹化淳告退後,又對小黃門道:「傳他進來。」

  瞥眼看到曹化淳出了乾清宮,陸天行不由一怔,隨即還是拱手道:「曹公公。」

  曹化淳冰冷的目光瞪視了陸天行片刻,也拱手道:「陸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