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步步緊逼

  而唯陸天行馬首是瞻的兵部尚書洪承疇、兵部右侍郎楊嗣昌、工部左侍郎周延儒,和以刑部尚書喬允升、兵部左侍郎孫承宗等人為首的東林黨人更是感到如臨大敵,每個人的腦子都在飛快地運轉著,準備迎接一場事關權力甚至生死的論戰。

  不料,阮大鋮卻躬身道:「陛下英明,微臣遵命。」

  望著乖乖退回去、垂首不語的阮大鋮,滿殿的文武百官若不是怕失了禮數,都想伸手揉揉眼睛,確認一下自己是否看錯。

  崇禎也不禁感到有些詫異,他早就不再是那個方登九五之位的稚嫩天子,通過阮大鋮精心準備的彈劾,崇禎已看出其背後的人準備一舉扳倒趙南星,甚至是要對付陸天行,因此他方才雖然用一句『便宜行事』將趙南星所做之事輕輕揭過,但私自授予他人功名、肆意改換鹽商和草芥人命等沒有哪件不是會被朝臣所詬病的大事。可誰知就在崇禎倍感棘手之際,阮大鋮卻當真就這麼退回了班列。

  崇禎趁勢收篷,準備退朝後再召程紹、洪承疇和孫承宗入宮商議一番,當下忙從龍椅上站起,道:「既然諸位愛卿再無……」

  誰知都察院右都御史宋權卻又踏出一步,躬身道:「啟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太和門內的氣氛,立時變得更加緊張起來,年紀稍輕的官員心下暗笑,準備欣賞一出遠比戲文還要精彩百倍的大戲,老成持重的清流們卻都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們雖知今日之事與己無關,但這場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卻必會對朝廷甚至整個大明造成極為不好的影響。

  左都御史程紹則氣得不住發抖:都察院的二把手、三把手今日連續發難,可自己事先卻完全被蒙在了鼓裡,對他們的圖謀毫不知情。

  還是來了,崇禎心裡這樣想著,他重又坐回到了龍椅之上,道:「宋愛卿請講。」

  宋權躬身道:「微臣亦要彈劾吏部尚書趙南星……」

  崇禎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手一擺,不悅道:「朕方才便已說過,待趙尚書回京後,朕自會令他對浙江之事做出解釋,對此宋愛卿就不必再多言了。」

  眾大臣們心中也暗道:這個宋權未免也太過不識抬舉,雖說趙南星確是有違律例,但說來說去畢竟也就這麼點破事,在這當口哪怕你換個人彈劾也好啊,皇上既然已說了日後再議,你卻執意不從,這不是在削皇上的顏面麼?

  然而,宋權卻又道:「啟奏陛下,微臣所言彈劾趙南星之事,與浙江並無半分干係。」

  群臣聞言又是一驚,心道:自魏忠賢的閹黨把持朝政後,趙南星為了自保,多年來都是信守了『颶風過崗,伏草惟存』的至理名言,怎地如今魏忠賢一倒,他就接連不斷地犯下了諸般過錯,難道真是仗著未來女婿的權勢,從而為所欲為麼?

  崇禎聽了宋權的話也不由一怔,要知小皇帝儘管已對趙南星不喜,然而他也知道此人素來行事謹慎,極少會給他人留下把柄,為何今日都察院的兩名大員卻接連不斷地對其彈劾?故而崇禎深吸了一口氣,頷首道:「既然如此,朕倒也想聽聽趙尚書究竟又觸犯了甚麼律法,宋愛卿請講吧。」

  想在官場上長久的混下去,就必須要記住聽鑼聽聲,聽話聽音這句金玉良言。皇帝的話已經很明顯的偏向了趙南星,宋權若是識趣之人,就應該明哲保身,尋條退路。官員們心中這樣想著。

  但很可惜,宋權似乎並不是那個識趣之人。

  宋權好像並未聽出崇禎話中的弦外之音,而是朗聲說道:「吏部尚書趙南星,指使家人巧取豪奪,以不足市價三成的價格採買了高邑縣良田五百三十三畝,隨後又命人給高邑知縣高升施壓,表示趙家不願按新政納稅,有了這個帶頭人,高邑縣其餘的地主豪紳也無人願意多繳稅銀,為了遵照新政向朝廷繳納足數稅銀,知縣高升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欺上瞞下,頒下朝廷為了與後金作戰、重奪蓋州從而增加稅賦的榜文,將多出的四成稅銀加諸在了百姓身上,雖然高升企圖矇混過關,但卻終於東窗事發。事情敗露後,高邑縣憤怒無比的百姓集結成群,手持農具前往縣衙討要說法,卻被衙役毆打誅殺,民變最終一觸而發,此役官民死傷無數,高升作為知縣,自是應當負責,但趙南星身為新政的主使官,久沐皇恩的朝廷重臣,更是罪責難逃!」

  大殿之內,群臣無不是驚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只因宋權這番話語實在太過駭人聽聞!

  崇禎聽後儘管也是又驚又怒,卻還是極為難得的保持住了冷靜,問道:「此事可經查實?」

  宋權躬身道:「茲事體大,微臣又怎敢風聞言事,微臣命人幾經查實之後,方才膽敢奏與陛下。」

  崇禎緩緩點了點頭,道:「朕,知道了。」

  兵部左侍郎孫承宗連忙出班奏道:「陛下,老臣與趙尚書相交多年,深知他的為人,趙尚書愛惜名聲甚過性命,又怎會為了錢財而做出如此令自己身敗名裂之事?」

  刑部尚書喬允升也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此事著實太過蹊蹺,還請陛下遣人查實之後,再做定奪。」

  宋權拱手問道:「喬尚書的意思,是指責下官所查不實,肆意誹謗上官?」

  喬允升皺眉道:「本官絕無此意,然高邑之事著實與趙尚書平素里的為人大相逕庭,因此還需徹查才是。」

  此前一言不發的禮部右侍郎溫體仁忽然出班奏道:「陛下,名相魏徵在寫給唐太宗的《諫太宗十思疏》中言道,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微臣以為,然也。如今的形勢,早就不單單是趙尚書是否侵占土地,不繳稅銀,而是高邑之事已然引發了民變,已經關乎到社稷安危,還請陛下三思!」

  崇禎早就對身為東林黨人的溫體仁曾與魏忠賢交往過密之事有所耳聞,但他既然能在曹化淳肅清閹黨的過程中保全了下來,就說明其並無甚麼重大問題,此時既然溫體仁這個東林黨人都如此言說,崇禎也就不好再為趙南星開脫,當下朗聲道:「傳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進殿。」

  兵部尚書洪承疇聽了皇帝的話,心中不由一凜,知道事情要糟,於是連忙出班奏道:「陛下,此時已是能否將新政順利推行下去的緊要關頭,召回趙尚書,恐怕會前功盡棄啊。」

  阮大鋮重又走了出來,拱手問道:「洪尚書,新政即便能夠順利推行,不過也就是多徵收些稅銀而已,但民變卻是關乎社稷的緊要之事,下官斗膽請教,二者孰輕孰重?」

  洪承疇正欲再行駁斥,崇禎已擺手道:「諸位愛卿不必再多言,朕意已決,鄭侍郎。」

  戶部左侍郎鄭三俊聽聞皇帝呼喚,出班道:「微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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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道:「安撫百姓確是頭等大事,但推行新政卻也不容輕視,鄭愛卿,朕命你即刻趕赴浙江,接替趙南星新政主使官之職,處置浙江一應賦稅之事。」

  就連孫承宗等老臣聽了這番安排後,也不禁在心中暗叫一聲高明,要知鄭三俊在負責天下錢糧的戶部任職多年,又是東林黨人,再沒有比他更適合去接替趙南星的人選了。

  兵部右侍郎楊嗣昌為人正直,還想再為趙南星辯駁,可他剛踏出半步就被人拉住,回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上司洪承疇。

  只見洪承疇對自己緩緩搖了搖頭,楊嗣昌明白他全是出於一番好意,也清楚此時即便再進言恐怕亦是無益,當下只得暗自嘆了口氣,重又退了回去。

  這時,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走入了殿中,行禮道:「微臣駱養性,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擺手道:「平身。」待駱養性站起後,又道:「朕命你即刻遣人趕赴浙江,把趙尚書帶回京城;布置完畢後,你再親自前往高邑縣,安撫百姓、查清民變的真因,隨後立即將膽大妄為的知縣高升及縣衙的一眾相關官吏押解回京,聽明白了麼?」

  這番話著實太值得玩味了:今日朝堂之上所有的矛頭全都指向了吏部尚書趙南星,但同樣是被錦衣衛押回京城,崇禎對他就只是用了一個『帶回』,而對待高邑知縣高升時,卻用了毫不客氣的『膽大妄為』和『押解』;不僅如此,按理說趙南星是主犯,高升至多也就勉強算是個從犯,崇禎卻差遣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親自前去高邑抓捕高升,派去帶回趙南星的反而只是個簡簡單單的『遣人』。

  明白,自然明白,不要說是駱養性,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又有哪個是蠢材,怎會聽不明白皇帝話中的偏袒之意?

  然而,阮大鋮卻好似甚麼也沒有聽出,仍是大義凜然地躬身道:「陛下,如今因趙家之事,已是民意洶洶,故而您更應該令駱指揮使大張旗鼓地去浙江拿下趙南星,藉此堵住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否則,恐怕會讓百姓們誤以為朝廷有失偏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