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見陸天行徑直朝著瀋陽城奔去,晴雪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追上前去問道:「少爺莫非還有甚麼要事急欲去瀋陽處理?咱們不先回府拜見老爺去麼?」

  陸天行不禁暗呼一聲僥倖,心道:幸好晴雪這傻丫頭對自己這個假少爺毫無懷疑,其實我又哪裡知道陸沖竟不在瀋陽城中?當下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沉吟道:「不錯,我確是要到瀋陽辦些事情,不過卻並不太急,咱們還是先行回去見我爹吧。」

  晴雪頷首笑道:「好。」然而,晴雪卻並沒有去頭前引路的意思。

  陸天行自然不識得路徑,但卻苦於無法開口相詢,略一思量後,打馬來到了晴雪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就快到家了,我想跟夫人說些咱們無常門的事,你去前邊為大家帶路吧。」

  晴雪乖巧地點了點頭,應道:「是。」想了想又道:「夫人心地仁善,少爺可莫要嚇壞了她。」

  陸天行見她如此關心夫人,心下甚是滿意,笑道:「我自有分寸,你只管去吧。」

  待晴雪策馬上前後,陸天行這才行至游秀妍身旁,問道:「我們陸家是做甚麼營生的,想來夫人已經知道了吧?」

  游秀妍怯生生地說道:「秀妍確是有所耳聞。」

  陸天行溫言道:「夫人不必害怕,我爹雖說是無常門的首領,但對我卻是極好,正所謂愛屋及烏,他自然也會對我的秀妍好。」頓了一頓,陸天行又道:「倘若我爹當真對你有何不喜之處,咱們也無需多待,取了解藥就立刻返京便是。」

  其實就算不是為了讓晴雪引路,陸天行也會找機會說這番話的,因為他想讓愛妻明白,自己絕不會讓其受到任何委屈。

  見夫君竟如此寵愛自己,游秀妍心中立時感到一陣溫暖,連忙搖頭道:「百善孝為先,夫君這是說的哪裡話,公爹若是對我有何不滿之處,秀妍自是應該盡力改正,又怎能拉著夫君負氣出走?」

  陸天行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自己當然不能為了那個素未謀面的爹而讓秀妍受氣,反正這次回來的真正目的,只是為了取玉清雪靈丸,至於崇禎所說的招安無常門一事,雖然甚好,但想來我行我素慣了的陸沖更是決然不會考慮的,到時還得想個說得過去的藉口來應付小皇帝才行……於是笑道:「其實咱們都多慮了,如夫人這般貌美如仙,溫柔賢惠的兒媳,又有誰會不滿意呢?」

  游秀妍芳心暗喜,展顏道:「我若是能有夫君說的一半好,便已心滿意足了,秀妍餘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做好天哥的夫人。」

  陸天行哈哈一笑,忽然將游秀妍拉到了自己的馬上,伸手環抱住了她。

  游秀妍羞紅著臉道:「夫君不可,大家都在左近呢……」

  陸天行笑道:「我抱著自己的夫人,又怕些甚麼?」

  眾人改道向西行了小半個時辰,一片片綠油油的麥田便出現在了陸天行等人面前,微風拂過,麥浪滾滾,清淡的麥香傳入鼻端,讓人不禁產生心曠神怡之感。

  又行了盞茶功夫,晴雪指著不遠處的一座莊院笑道:「少爺出走數年終于歸鄉,還帶了夫人這樣天仙般的媳婦回來,老爺不知有多歡喜,少爺你看,就連咱們府外都是張燈結彩的呢。」

  陸天行舉目望去,只見那莊院占地極廣,規模也甚是宏大,只是待到行至近處,方才看清門第間雖然高懸著喜氣洋洋的紅色燈籠,門板上也貼著歡迎遊子歸鄉的對聯:離鄉漂泊有三載,故土不移等歸來。

  可大門上方懸掛著燙金牌匾上卻清清楚楚的寫著劉府兩個燙金大字。陸天行見後不由甚感詫異,但唯恐不慎露出馬腳,當下仍是不動聲色地騎在馬上。

  還是凝香忍不住問道:「晴雪,你莫不是離家日久,認錯了門,這牌匾上明明寫著劉府,又怎會是老爺的家?」

  晴雪笑道:「虧你想得出,我又怎會認錯。」說著便翻身下馬,上前打起了門。

  沒過片刻光景,房門大開,只見僕役們站做兩排,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居中而立,見了陸天行等人後,一齊躬身行禮道:「小人見過少爺、少夫人,恭迎少爺、少夫人回府。」

  陸天行見他們竟然都剃了鼠尾辮,身著滿人的衣裝,心中暗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裡距後金都城如此之近,難怪你們都不得不剃髮易服了,只是我那老爹難道竟也成了這副猥瑣的模樣不成?於是揮手笑道:「大家不必多禮,快快請起。」說完,又轉頭道:「凝香,看賞。」

  凝香欠身應了,從包袱中取出銀兩,上前給每人各自賞了十兩銀子。

  眾人大喜,紛紛拜謝,心道:少爺此番離家遊歷這一遭,可當真是不虛此行,不僅言語間對我們客氣了許多,就連出手竟也變得如此大方起來了。

  管家退到旁邊,躬身笑道:「少爺,少夫人這邊請,老爺已等候二位多時了。」

  陸天行頷首道:「好。」頓了頓,伸手朝著顏悅曦一引,又道:「這位顏姑娘是我的貴客,更曾數次救過我與夫人的性命,勞煩你定要好生招待。」

  管家不由暗暗詫異:少爺對我們這些人,怎地忽然變得這般客氣了?但他還是連忙應道:「是,少爺放心,小人們絕不敢慢待顏姑娘。」說完走到顏悅曦面前,躬身行禮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多有失禮之處,還望姑娘海涵。」

  顏悅曦欠身微笑道:「不敢當,管家言重了。」

  管家又笑著點了點頭,道:「還請姑娘先去廳上奉茶。」隨後又轉身連連吩咐道:「李發,去將最好的信陽毛尖和蜜餞果子取出來待客。」「小寧,去燒些熱水,為顏姑娘沐浴更衣。」「陳媽,快去給顏姑娘準備最上好的客房。」

  待將顏悅曦的一切都安排妥當後,管家這才笑著對陸天行夫婦道:「少爺,少夫人,請隨小人來吧。」

  陸天行與游秀妍互望一眼,隨後又對妻子投去鼓勵的笑容,並拉住了她的手,溫言道:「夫人,我們走吧。」

  陸天行夫婦歷經波折,終於安然返鄉,府中上下,無不是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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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於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高邑縣縣衙後堂中,卻是一片肅殺氣氛。

  知縣高升望著坐在下面一個個形色不善的地主鄉紳,心情也隨著鬱結起來,就當他正欲開口之時,為首的大財主吳才高卻霍然站起,率先出言問道:「不知縣令大人今日急匆匆地著人將我等傳來,到底所為何事?」

  高升笑道:「攤丁入畝之策選在咱們北直隸試行,可是皇上親自頒布下的旨意,諸位都是本縣有頭有臉的人物,更是明白事理之人,想來應該不會帶頭對抗新政,犯下抗旨不遵之罪吧?」

  高知縣身為高邑縣的父母官,之所以對拒絕按新政策繳納錢糧的地主鄉紳們如此客氣,是因為北直隸乃是天子腳下,這些人的兄弟、堂兄、表弟、姨夫、舅公等遠親、近親大多都在京城為官,高升實是不好與他們公然翻臉。

  誰知吳才高卻絲毫不買帳,聞言後只是不住地冷笑。

  高升心下雖然甚是惱怒,可他知道,此人的親哥哥吳才厚如今已做到了正四品的太僕寺少卿,自己無論如何也絕不能得罪了這吳才高,故而只得強忍著怒氣問道:「本官可有何失言之處,不知吳大官人因何發笑?」

  吳才高笑容一斂,反問道:「高知縣又何必在此裝腔作勢,明知故問呢?」

  高升聽了,心中不由一凜,暗道:那件事難道竟被他們知道了?但他還是強笑著搖了搖頭,道:「本官不知你在說些甚麼。」

  高邑縣另一個大地主錢萬兩根基不厚,他的兒子中了舉人後,屢試不第,考了數次都無法再進一步。還是錢萬兩使了大把銀子托關係,方才為其在臨縣謀了個八品縣丞的職位,他不願與高升鬧得太僵,於是拱手笑道:「縣令大人,孔老夫子都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我等膽子再大,也絕不敢對抗朝廷、違抗今上的旨意,只是如今趙家占地最廣,應當繳納的稅賦也最多,可縣令大人只讓我們這些小戶按照新政多交銀子,卻唯獨對趙家網開一面,您看,是否應該……」

  吳才高不耐煩起來,打斷他道:「老錢,你囉嗦個甚麼,又是孔子又是不寡不均的,其實就是一句話,趙家按新政繳納賦稅,我們也可以跟著多交銀子,否則……嘿嘿!別以為我吳才高是好欺負的!」說完便轉身拂袖而去。

  高知縣使了個眼色,師爺任荊連忙上前攔住了他,陪笑道:「吳大官人息怒,你可不要誤聽謠言,中了小人的奸計……」

  啪地一聲脆響,吳才高的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任荊的面頰上,立時便腫起了一個掌印。

  師爺雖沒有官銜職稱,卻是知縣最為親信之人,吳才高這記嘴巴,無疑也是狠狠地削了知縣高升的顏面。眾鄉紳大驚,不由得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