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得罪不起

  蘇和泰笑道:「這個好說,小人乃是蓋州城最大的糧商,總號就設在蓋州城中,城郊也有我的幾家分號,待明早到了城北,小人便命夥計為您準備糧食和車馬……」

  可他的話還未說完,另一人便道:「算了吧,八旗軍從北邊攻來,你的糧鋪難道還能不遭殃?」說完又對陸天行拱手道:「恩公,小人吉勒塔,是做絲綿生意的,為了避免後金劫掠,分號都設在蓋州城的南郊和東郊,明日恩公等人請在城北稍候,小人會立刻趕到東郊,儘快為您將絲綿帶來。」

  蘇和泰急道:「吉塔勒兄弟,咱們可是至交好友,你怎能如此行事……」

  陸天行心中一暖,想不到女真人是如此的知恩圖報,竟為了爭先恐後地報恩而吵得面紅耳赤,當下擺了擺手,兩人這才不情願地住了口,陸天行笑道:「這樣吧,明日咱們到了城北,若是蘇和泰的糧鋪還在,我等就冒充糧商;如果已遭了八旗軍的劫掠,就勞煩吉塔勒去取絲綿,如何?」

  兩人都覺有理,拱手道:「全憑恩公吩咐。」

  待眾人都睡下後,陸天行卻睜著雙眼難以入眠,只因他的心事實是太多:此番出京只是為了給游秀妍取藥,想不到途中卻生出了這許多事端,看來等愛妻無恙後,便要速速返京,不僅要準備對鄭芝龍的招安事宜,更要將曹文詔、曹變蛟儘快解救出來……

  然而,今夜難以入眠的,絕非只有陸天行一人。

  此時已是亥時三刻,但真定府高邑縣縣衙後堂的書房內,仍然點著一盞孤燈,知縣高升和師爺任荊就在這昏暗的燈光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誰都拿不出主意來。

  過了良久,任師爺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老爺,俗話說得好,眾人拾柴火焰高,張縣丞和劉主簿他們都是聰明人,不如……」

  「糊塗!」知縣高升沒聽他說完就已忍不住出言叱道,嚇了任師爺不禁打了個激靈,高知縣又道:「此事能拿到檯面上討論麼?要是風聲走漏了出去,別說必會丟了官職,說不定你我的項上人頭都難保!」

  任師爺慌忙躬身道:「是,老爺說的是,都怪小人一時疏忽,不過此事當真為難至極,朝廷此時正在極力推行攤丁入畝的新政,咱們實是無法不執行下去,但……但那位大人,更是咱們萬萬開罪不起的啊。」

  高知縣哭喪著臉道:「誰又說不是呢,他都派人上門來開口了,我一個朝中沒有靠山的小小知縣,又怎敢拒絕?」

  任師爺點了點頭,問道:「如此說來,老爺是打算將此事應承下來了?」

  高知縣嘆了口氣,搖頭道:「我自然不想擔這天大的干係,要知事情一旦敗露,後果將不堪設想,但當此情形,就算再大的風險,我也只得冒險為之了。」

  任師爺道:「那位大人既然讓老爺來辦此事,就必然會在背後暗暗照拂,想來也出不了多大的亂子,只不過此事最讓人頭疼之處還不在此。」

  高知縣嘆道:「不錯,攤丁入畝之策雖減輕了農民的負擔,卻增多了地主鄉紳們的稅賦,故而朝廷總體稅收較之從前還要多了四成,可如今那人家的土地如此之廣,占了本縣耕地的半數,本官若是對其按照舊制收稅,那多向朝廷上繳的四成稅收,咱們又去何處尋得呢?」

  任師爺想了良久,忽然眼前一亮,拱手道:「老爺,小人倒有一計,只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高知縣忙道:「都到了這時候,你還賣甚麼關子?快講!」

  任師爺沉聲道:「小人忽地想起《詩經》中的一句話,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高知縣白了他一眼,道:「這是諷刺咱們這些為官者的話……」說到這裡,他卻已明白了任師爺的意思,問道:「你的意思是,想讓多出的賦稅加在百姓們身上?」

  任師爺頷首道:「為今之計,也只得如此,方能對朝廷和那位大人都有所交待。」

  高知縣「嗯」了一聲,顯是頗為所動,但還是猶豫道:「只是如此行事,恐生民變啊。」

  任師爺笑道:「所謂民變,即是對抗官府,幾乎已可等同於造反,老爺乃是堂堂三甲進士出身,見地自非小人所能及,故而小人在此斗膽請教您一句,歷朝歷代,百姓都是因何事而成為暴民,不顧性命地來對抗官府呢?」

  高知縣不假思索地說道:「那自然是因為哀鴻遍野,民不聊生了。」

  任師爺道:「老爺所言甚是,小人再問您一句,若將高邑縣的賦稅再加兩成,咱們這裡的百姓是否就會變得民不聊生了呢?」

  高知縣道思量片刻後,這才說道:「咱們高邑雖難比江南富庶之地和京城那樣的繁華之所,但風調雨順,百姓們也能稱得上是安居樂業,本官想了想,即便當真再加兩成賦稅,百姓們想來也可以吃飽穿暖。」

  任師爺拊掌道:「正是如此啊,只要那些庶民們能有飯吃,有衣穿,誰又願意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鼓譟民變呢?」

  高知縣略一思索,忽又問道:「明明要多加四成,你為何說給百姓加兩成,那餘下的賦稅本官又去問誰索要?」

  任師爺道:「老爺莫不是糊塗了,您只需對那位大人家的耕地按舊制收稅,而可在本縣餘下的土地實行攤丁入畝之策,這樣多出的四成賦稅不就是可以讓百姓們和地主豪紳一起分擔了嗎?

  高知縣終於緩緩點了點頭,道:「想來也只得這樣做了,此事你務必要謹慎為之,切不可出現任何紕漏。」

  任師爺躬身應道:「是,小人遵命。」抬頭看見知縣大人還是鬱鬱寡歡,就又勸道:「小人做事,老爺只管放心好了,此事絕不會出甚麼岔子。再者說來,那位大人的使者不是已經說了嗎,只要老爺能辦成此事,便會將您調入京城任職。」

  高知縣苦笑道:「本官自詡在高邑為官數載,尚且對得起清廉二字,只是權貴當道……唉,罷了,本官也不奢望能藉此攀附上人家,只是希望能平安渡過此劫,也就是了。」頓了一頓,又道:「你回去吧。」說完起身搖了搖頭,悵然若失地走向了臥房。

  遼東初春的早晨,儘管仍是冷風襲人,然而那一處處新冒出的嫩綠枝芽,還是讓人們感受到了一絲絲春意。

  起得很早的陸天行等人,在巳時之前就已趕到了蓋州城北郊,只見一戶戶人家雖然都緊閉著房門,但眾人卻並未看到後金軍隊劫掠過後的痕跡。

  蘇和泰疾步搶到自己的糧鋪前,用力地打起了門來,沒過多久,就聽裡面有人說道:「對不住,我們今日不做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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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和泰皺眉道:「是我,快開門。」

  裡面那人從門縫看見是他,連忙打開了店門,急道:「老爺,您老人家可算來了,昨個八旗軍打過來了,可當真快要嚇死小的了。」

  蘇和泰問道:「八旗軍沒對這裡劫掠麼?」

  那人搖頭道:「沒有,他們的領軍之人是位叫多甚麼滾的將軍,這位將軍治軍嚴明,說是只要我等願意歸順並在牆上寫下後金大汗萬歲六個字,便不會搶奪我們的財物、糧食,更不會隨意殺傷人命。」

  陸天行這才注意到原來各處房屋的牆壁上都已寫上了後金大汗萬歲幾個字,不禁冷笑道:「多爾袞還真是通曉為官之道,一邊幫著後金朝廷收買人心,一邊又藉機向皇太極表著忠心。」

  游秀妍也道:「夫君說的極是,通過多爾袞的種種行徑觀之,此人實是大明之患,看來要想對付後金,還需從長計議。」滿琦聽了夫婦二人的對話,心中頓時泛起難以言說的煩惱。

  蘇和泰疾步走進糧鋪,問道:「老劉,咱們店裡還有多少糧食和銀子?」

  糧鋪的劉掌柜連忙雙手遞過了帳本,欠身道:「老爺,前幾日生意還不錯,倉庫中還有二十七石大米,三十四石小米和二十九石小麥,櫃檯上還有一千八百六十三兩七錢銀子,您請過目。」

  蘇和泰伸手接過,匆匆看了幾眼便道:「將櫃檯上的銀子統統取出來,再命人將大米、小米和小麥各裝一車,找三個精明能幹的車夫隨我去一趟瀋陽。」

  石通擔,一石糧食等於一百斤,而一車糧食的約有二十石,重量在一噸左右,蘇和泰如今的生意已做得極大,即便是上千石的生意他也從不再親自出馬,而此時他竟要為了區區幾十石糧食而趕赴瀋陽,劉掌柜聽了,雖然不由甚感驚訝,但見老爺形貌頗為急迫,卻也不敢出言相詢,當下連忙一邊命人準備糧食,一邊去櫃檯支取銀兩。

  陸天行上前拱手問道:「蘇老闆可是要隨我等同去瀋陽?」

  蘇和泰笑道:「正是,如今戰事一開,後金必定會對來往的漢人加緊盤查,小人去過瀋陽多次,更與那裡的一些後金官員有所往來,與恩公同行,必會為您省去許多麻煩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