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行所騎的是一匹河套良駒,隨著其不住打馬催促,顏悅曦坐在後面,只覺兩側的物事不住倒退,當下只得輕輕環住了他的腰,以防不慎跌落,不到半個時辰,兩人便趕到了左安門。
由於要進宮面聖,陸天行等官員早就已經換好了官服,守衛左安門的把總陳勇老遠就望見一個二品大員騎著快馬朝著這邊飛奔而來,後面竟然似乎還帶著一個妙齡少女,不由頗感錯愕,趕忙命手下搬開路障,不要擋了大人的路。
誰知那大員到得城門邊竟勒住了馬,取出了工部尚書的令牌,在陳勇面前晃了晃,沉聲問道:「方才可有四個大漢帶了一名女子出城?」
陳勇這才知道眼前之人竟是天子身邊的大紅人,工部尚書陸大人,當下趕忙打起精神道:「卑職陳勇,回大人的話,沒有。」
陸天行眉頭一皺,又問道:「你怎地如此肯定?」
陳勇躬身道:「此刻時辰尚早,城門開放不久,還未有哪家的夫人小姐出城進香。若是歹人劫持了女子出城,也斷然逃不過卑職的搜查,大人且請放心。」
察言觀色後,陳勇已然料到,似乎陸大人家中的哪位女眷被人所劫持,因而才如此作答。其實把守京城的外城門本就是個沒有太多油水的苦差事,若無上頭指示,守城士兵搜查過往車輛時也不過是糊弄了事,但陳勇卻必須要把話說滿,他可不敢擔下歹人從自己這左安門潛逃的罪責。
陸天行心下稍寬,卻也知曉不能盡信陳勇之言,當下點了點頭,道:「此後若有人出城,還請陳把總一定要細細搜查,切莫放走了歹人。」
陳勇忙應道:「大人且請放心,卑職定會恪盡職守。」
陸天行取出一錠大銀,拋了過去,陳勇趕忙接了下來,陸天行道:「若攔下歹人,本官自會有重賞;可若是歹人從左安門逃了出去,後果如何,想來也不用本官再贅言了。」
陳勇心下一凜,忙拱手道:「卑職明白,只教卑職一息尚存,就斷然不會放跑了歹人。」
這時,趙青瑤和被派來保護陸天行的八名關寧鐵騎也已趕了上來,陸天行不再多言,調轉馬頭便走。
趙青瑤連忙喊道:「天行!留步!」
陸天行這才勒住了馬,皺眉道:「你不會也是想要勸我先進宮面聖吧。」
趙青瑤聞言不禁一怔,才略帶委屈地說道:「你想到哪裡去了?秀妍姐姐被歹人劫持,我的擔憂之情可絲毫不下於你。」
陸天行頗感歉然,神色頓時緩和了下來,問道:「瑤兒,你素來聰明多智,可是想到了甚麼良策?」陸天行雖未出言道歉,但這一聲瑤兒,卻已是表明了自己的歉意。
趙青瑤自然也聽了出來,心中的不快頓時一掃而空,展顏道:「不難看出,歹人不僅計劃周密,而且對你、對陸府狀況都很是了解,應該能料到你多半會下令封閉城門,秀妍姐姐在崇文門外被劫持,歹人既然沒有選擇在第一時間從距其最近的左安門出城,就絕不會再冒險繞遠道從其他城門出去,因此他們很可能已將秀妍姐姐藏了起來,似你這般在城中縱馬狂奔,又怎麼可能救得了人?」
正所謂關心則亂,若在平時,根本用不著旁人的提點,陸天行自己就會將形勢分析清楚。此時聽了趙青瑤的話,陸天行才終於冷靜了幾分,嘆道:「瑤兒說的是,我的心已亂了,營救秀妍之事就由你來指揮吧。」
趙青瑤當仁不讓,於是也不推辭,命陳勇取來了一張京城地圖,才道:「從歹人的行進路線來看,他們既沒有進內城,也沒有選擇潛逃出城,那麼很有可能就近將秀妍姐姐藏在了這些地方。」說著用纖細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了崇文門外的正東坊、崇北坊和崇南坊等幾處地方。
一直默不作聲的顏悅曦忽問道:「他們有沒有可能越過這些地方,向城西方向逃去?」
趙青瑤微微搖了搖頭,道:「不會。從這裡向西,便是百姓們迎接凱旋將士的官道了,那裡不僅有無數百姓,還有諸多官兵鎮守,歹人準備充足,自然不會貿然的去犯險,而是會選擇安穩之所儘快的將秀妍姐姐藏起。」
陸天行皺眉道:「可即便如此,待到我們這幾個人搜遍這幾處時,歹人很可能已將秀妍轉移走了。」
趙青瑤伸出手來,道:「拿來。」
陸天行奇道:「拿甚麼?」
趙青瑤嘆道:「你的工部尚書令牌。」
陸天行恍然道:「我真是糊塗了。」說罷連忙取出令牌放到了她手中。
趙青瑤將令牌遞給了陳勇,道:「勞煩將軍著人將此物帶到順天府,交給府尹大人,請他即刻派兩百官差去正東坊的陸府相候。」
陳勇忙雙手接過,立即著人乘快馬前去呈送。待陳勇回來後,趙青瑤微微一笑,又道:「將軍這裡可還有馬匹,能否暫借這位姑娘騎乘?」說著伸手朝著顏悅曦一引。
顏悅曦雖然浪跡江湖,卻也終究是個妙齡女子,聽到此處,不由面上一熱,縱身躍下了陸天行的坐騎。
陳勇忙道:「有,有,卑職這便將我的馬給您牽來。」說完就小跑著牽來了自己的坐騎。
趙青瑤伸手接過韁繩,遞到了顏悅曦手中,展顏笑道:「男女共乘一騎,難免會有諸多不便,姐姐請。」
顏悅曦面色微紅的道了謝,便不再多言,翻身躍上了馬。
趙青瑤又將馬鞭遞給了顏悅曦,道:「姐姐,正東坊外有一處雲天戲樓,咱們就去那裡等順天府的衙役們吧。」
顏悅曦接過了馬鞭,蹙眉道:「不了,我可沒有趙小姐這麼好的興致。」
陸天行道:「顏姑娘誤會了,雲天戲樓地勢甚佳,視野極好,坐在那裡正可將周遭環境一覽無餘。」
顏悅曦「嗯」了一聲,這才知道錯怪了對方,歉然道:「趙小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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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瑤展顏一笑,溫言道:「姐姐與秀妍姐姐情深義重,自然是憂心如焚,小妹能夠理解你的心情。」
顏悅曦點了點頭,心中卻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對這位趙家大小姐心存芥蒂。
眾人縱馬行了一炷香功夫,便趕到了城東的雲天戲樓。這座戲樓乃是京城規模最為宏大,看客最為眾多的戲院。
旁的戲樓通常只有一層,表演者在戲台上表演戲曲,看客們則坐在下面看戲,而雲天戲樓卻別出心裁,不僅裝飾的古色古香,而且竟是一座分上、中、下三層,高六丈有餘的戲樓。最下面一層,坐的都是些喜歡看戲的尋常百姓,茶點價格也不算高,但唱戲的自然也只能是些尋常角色;中間一層,則是商賈們的聚集場所,茶香清雅,點心精緻,更是不時有名角助陣;最上面一層,雕樑畫棟,用著最上等的香薰,名角不斷,可若非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怕是連上去的資格也沒有。
這是陸天行生平第一次來戲樓,只見第一層坐滿了看客,他也聽不出台上唱的好與壞,只聽得台下不時地鼓起陣陣掌聲。
這時,一個茶博士走了過來,見這位尚書大人竟身著朝服而來,不由頗感詫異,要知此處雖不乏達官貴人光顧,但這裡畢竟也算不上甚么正經場所,因而此前還從未有哪位大人會穿著朝服來聽戲,當下上前行了一禮,試探著問道:「大人,您可是來聽戲的?」
陸天行點了點頭,道:「是。」
茶博士不敢再多言,手一引,道:「您這邊請。」說著便引著陸天行朝著三樓走去,趙青瑤、顏悅曦及八名關寧鐵騎也跟了上去,茶博士苦笑道:「大人聽戲還帶著這許多護衛,旁的客人怕是要……」
陸天行使了個眼色,八名關寧鐵騎立時會意,一齊拔刀出鞘,整齊有序,聲勢驚人,那茶博士見了,忙道:「無妨,無妨,諸位且請一同隨行便是。」
此刻巳時方過,二層只有寥寥七、八個看客,眾人到得三層,台上正在上演著湯顯祖所著的那天下聞名的《牡丹亭》,可台下卻更是僅有兩個看客,一人在不住搖頭晃腦地品著戲,他的旁邊未放茶點,而是放著一壇女兒紅;另一人卻坐在窗邊,不時地向下張望著甚麼,顯得頗有些心不在焉。
茶博士手一引,陪笑道:「尚書大人,這裡是看戲的最佳位置,您可還滿意。」
陸天行搖了搖頭,指著窗邊道:「我要坐在那裡。」
茶博士和陸天行的對話,引起了那二人的主意,竟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望見了陸天行後,兩個人又都不由一怔。
陸天行自然也認得這二人,沉醉於《牡丹亭》的看客正是此前閹黨的核心人物之一,戶部尚書霍維華;坐在窗邊那人,則是當年魏忠賢在司禮監的小跟班之一高起潛,當下拱了拱手,笑道:「不想竟在此處巧遇,二位近來可好?」
霍維華還了一禮,苦笑道:「承蒙陸大人掛懷,還算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