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濟格臉上浮現出了輕蔑的笑意,問道:「范先生,可以勞您大駕讓路了麼?」
范文程點了點頭,將道路讓開,拱手道:「是在下多慮了。但小心駛得萬年船,一線天的那頭情形我等仍是不明,不如遣人上前探明虛實再……」
阿濟格不待他說完,已大聲道:「全軍聽令!加速通過!」
忽明忽暗的燭火下,吏部尚書趙南星面上的神色也是陰晴不定,這時,管家進來稟報導:「老爺,孫侍郎到了。」
趙南星道:「請他進來吧。」
過不多時,兵部左侍郎孫承宗走了進來,躬身行禮道:「晚生孫承宗,拜見大人。」
趙南星立時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上前將其扶起道:「稚繩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孫承宗起身道:「不知大人急召晚生前來,所為何事?」
趙南星手一引,笑道:「稚繩請坐。」待孫承宗依言坐下,方才回到椅上笑道:「福王昨日已於洛陽起兵並號稱雄兵二十萬,要來幫聖上誅殺老夫以清君側,稚繩想必已然知曉此事了吧?」
孫承宗頷首道:「是。聖上知曉此事後,便立即命兵部擬定平叛方策,但兵部擬出的幾種策略,卻都被聖上……」說到這裡,孫承宗不禁搖了搖頭。
趙南星微微一笑,道:「兵部的策略,聖上全都不予以採納,是也不是?」
孫承宗道:「正是,似乎聖上心中已有良策,而只是讓兵部做做樣子而已。」
趙南星道:「當然,只因聖上已收復了田爾耕的北直隸大營,並將其交在了洪承疇手中,又下旨冊封其為平叛大都督。」
孫承宗恍然道:「原來如此。」說完,又問道:「洪承疇?可是那個順天府尹洪承疇?」
趙南星道:「不錯,正是此人。」
孫承宗遲疑道:「晚生曾風聞,洪承疇熟讀兵法,可他卻從來沒有過帶兵作戰的經驗,此次又是帶著田爾耕的六萬舊部匆忙對敵,晚生實是有些擔憂啊。」
趙南星道:「若論帶兵之才,大明恐怕無人能出稚繩之右,就連威震天下的薊遼督師袁崇煥,亦是稚繩的學生,可即便如此,在這危機關頭,聖上卻依然不願起用稚繩,你可知是為何?」
孫承宗苦笑道:「聖上想必自有良策。」
趙南星道:「稚繩已然想明了其中關鍵,又何必自欺欺人?聖上之所以不願起用你,而是任用自己人,不過因為稚繩是我東林首腦人物罷了。」
孫承宗長嘆了一口氣,搖頭道:「晚生加入東林,從未想過為自己謀得一絲利益,只是想著能為國為民出一番力而已。」
趙南星嘆道:「只可惜,稚繩這麼想,聖上卻並不這麼認為,因為黨爭之事,聖上已對咱們東林君子心存芥蒂,恐怕過不了多久,你我便會步那魏忠賢的後塵了。」
孫承宗驚道:「怎會如此,今上英明,怎會將我堂堂東林君子與那閹黨混為一談……」
趙南星擺手道:「且不論毒殺陸天行一事,聖上最終會不會查到咱們身上,只說在聖上看來,誰手中的權勢大,誰便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聖上雖然年幼,卻早已立志要做一代雄主,中興大明,因此決不允許新帝黨以外的任何勢力存在。」
孫承宗皺眉道:「難不成我等要辭官才可讓聖上安心?」
趙南星道:「或許可以,但稚繩難道已忘卻昔日要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的志向了?難道稚繩已不願為大明建功立業了麼?」
孫承宗嘆道:「晚生自是沒有忘,但可惜事與願違啊……」
趙南星微微一笑,道:「崔呈秀死後,聖上卻始終沒有將你這個兵部左侍郎晉升為尚書,便是源自於此,但只要稚繩能帶兵守住京師,逼退叛賊,甚至能剿滅叛賊,到時聖上即便是再不願意,也只得升你的官職了。」
孫承宗奇道:「大人此話怎講?」
趙南星道:「話說回來,這個洪承疇也算是個頗有謀略之人,田爾耕死後,他命部眾秘而不宣,又假借田爾耕之名與福王聯絡,表示願意假作不敵,放福王叛軍通過,到時他再來個假戲真做。」
孫承宗不禁拊掌贊道:「妙極!洪承疇此計大妙啊!」
趙南星卻搖頭道:「恐怕不大妙了。」
孫承宗忍不住問道:「這卻又是為何?」
趙南星沉聲道:「因為老夫已寫了一封書信,將洪承疇的計策一五一十的如實告訴了福王。」
孫承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視著趙南星,顫聲道:「大……大人怎可如此作為?」
趙南星注意到,孫承宗緊握的雙拳已在不住顫抖,當下微微一笑,反問道:「怎麼?稚繩難道把老夫當做了那與反賊私通,圖謀背主之人了?」
孫承宗瞪視著他,反問道:「難道不是麼?」
趙南星道:「老夫不通兵事,想請教稚繩,若洪承疇的計策能夠成功實行,他能剿滅多少叛軍?」
孫承宗不由一怔,答道:「若一切布置得當,至少能就此殲滅敵軍兩萬人。」
趙南星點了點頭,道:「兩萬人,那也不少了。」說著又道:「福王雖然號稱擁兵二十萬,手中的精兵起碼也不少於十二萬,殲滅了這兩萬人,自然能大挫其銳氣,但恐怕也不能對整個戰局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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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承宗冷冷道:「大人確是不通兵事,自古數十萬人的大戰,即便是名將,也很少能夠一戰而定乾坤的,能一舉殲敵兩萬,已算是不小的勝利了。」
趙南星「哦」了一聲,問道:「那老夫若是有計策,能夠一戰定乾坤,一舉剿滅叛軍呢?」
孫承宗半信半疑,拱手道:「晚生不明,還請大人明示。」
趙南星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方才笑道:「沒有魚餌,魚兒又怎肯上鉤呢?」
孫承宗眼前一亮,驚道:「難道……」
趙南星微笑道:「老夫在給福王的信上,除了將洪承疇的計策告訴了他,還表明當今天子忌憚老夫已久,老夫為謀求自保,急欲另尋明主,願意與其裡應外合,助他登基成為開國功臣,至於福王打著要誅殺老夫清君側的旗號,到時只說是為掩人耳目的計策便是。」
孫承宗道:「福王見到信後當然不肯信,至多也不過是半信半疑而已,可當其識破了洪承疇的計策,大敗北直隸大營的守軍嘗到甜頭後,自然也就相信了大人的誠意。」
趙南星搖頭道:「福王老奸巨猾,他手下的鄒文龍、劉文遠也俱是足智多謀之輩,只有這些恐怕還不足取信於叛賊,洪承疇兵敗後,京城告急,聖上無奈之下,自然只得啟用稚繩。」見孫承宗點了點頭,趙南星忽然問道:「二十六衛禁軍中的燕山左衛和濟陽衛,皆是從前魏忠賢親自挑選的人吧?」
孫承宗頷首道:「正是。」
趙南星道:「到時稚繩派出這兩衛人馬出戰迎敵,老夫隨後將作戰計劃告知福王,等他再次吞下這兩衛的兵馬後,自然對老夫決無疑慮,稚繩也便可以請君入甕了。」
孫承宗嘆道:「大人此計當真高明無比,只是這恐怕要白白折損掉我大明數萬將士……」
趙南星走上前去,在其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溫言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福王籌劃已久,來勢洶洶,無論有多大損傷,只要稚繩能順利平叛,便已是為江山社稷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見孫承宗尚有猶疑之色,趙南星又道:「女真人近年來始終對我大明邊關虎視眈眈,國庫早已吃緊,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若大明還是疲於內耗,恐怕女真人會趁虛而入,大好江山就要淪陷於異族之手,你我可就是大明甚至是漢人的千古罪人!」
孫承宗聞言一凜,終於點了點頭,道:「晚生明白了。」
其實,趙南星還有些陰暗的念頭不便對孫承宗明言:第一,洪承疇的北直隸大營兵敗,無異於給了崇禎一記響亮的耳光,他在軍中扶植自己的勢力的想法也只得暫時被擱置;第二,葬送掉燕山左衛和濟陽衛這兩衛由魏忠賢選出的親軍,也就進一步剷除了閹黨的殘餘勢力,即便枉死的將士是那麼的無辜;第三,孫承宗立下不世軍功,崇禎就不得不對其大加封賞並重用,趙南星身為東林黨領袖,可不是與有榮焉這麼簡單,而是同時將軍政大權牢牢地掌握在了東林黨手中,趙南星手中的籌碼也將進一步增大。
孫承宗回府後,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卻終究難以入眠。要知道戰場上的傷亡雖然在所難免,但如此戰略性地放棄數萬人的性命,卻是孫承宗領兵多年也從未遇到過的,他又怎能安然入睡?
不知又過了多久,孫承宗終於艱難地下定了決心,起身掌燈,親筆寫了一封書信,喚來了辦事最得力的三子孫鈐。
孫鈐躬身道:「不知父親深夜喚孩兒前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