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人心難測

  待到申時過半,賓客們俱已散去,駱養性命管家取過禮單,仔細一看,上面卻少了兩個人的名字,這二人不僅沒有親自前來,甚至沒遣人送來賀儀。

  其中一人,便是中軍都督府左都督田爾耕,駱養性微一思量,便知是因為自己最近升遷太過迅速,雖然還只是個三品官,權勢卻已隱然可以與這位官居一品的老上司分庭抗禮,風頭甚至已然蓋過了他,最重要的是還分了他的權力,使其在與崔呈秀的爭鬥中重回均勢,也難怪他會心存芥蒂,當下苦笑一聲,便不再多想。

  另一個人的缺席卻讓駱養性百思不得其解:陸天行。若說是為了避嫌,怕引起閹黨眾人的懷疑,他起碼也應該像趙南星、孫承宗等人那樣,遣人前來送些賀禮也就是了,如此作為豈不是欲蓋彌彰,太過著了痕跡?

  駱養性是個聰明人,既然怎麼都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再徒耗精神冥思苦想,當下回房更衣,準備前去赴宴。原來,得知駱養性掌管二十六衛禁軍後,各衛長官們粗略一合計,便決定在狀元樓宴請新上司,以表忠心。

  可當駱養性換好了衣衫,準備出府時,管家奔了過來,稟報導:「老爺,工部陸尚書前來道賀。」

  駱養性鬆了口氣,道:「甚好,快請陸尚書在廳中稍候,我隨後便到。」

  管家趕忙應了,自去引著陸天行、唐天磊二人到了客廳,早有侍女奉上茶點。

  陸天行在客位坐了,崇禎曾欲給唐天磊加封官職,卻被其婉言謝絕,唐天磊便以僕從侍衛的身份站在了陸天行身後。

  駱養性笑容滿面的走了進來,並揮手屏退了僕從,才笑道:「陸賢弟,唐先生來訪,有失遠迎,還望勿怪啊。」

  陸天行見了這笑容,卻是心頭一緊,他依稀覺得,這笑容似乎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卻偏偏想不起來,便站起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說這些話做甚,可折煞小弟了。」

  唐天磊也笑了笑,拱手道:「駱大人客氣了。」

  駱養性笑道:「不怪便好,二位快快請坐。」

  陸天行道了謝,依言坐下,唐天磊卻依舊捧著一大一小兩個匣子,站在陸天行身後。

  駱養性見了,微感錯愕,卻也並不再出言相勸。

  陸天行見他面上的訝異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又是面露微笑,陡地想起一個人來,當下笑道:「駱兄今日能夠節節高升,平步青雲,小弟此時才明白個中關鍵。」

  駱養性向著皇城方向拱了拱手,笑道:「那自是託了聖上的洪福。」頓了頓,又道:「當然,也少不了二位的幫襯。」

  陸天行微微一笑,道:「那自是少不得聖上的庇佑。」說著壓低了聲音道:「依小弟看,魏公公生就了一副福相,駱兄與他的神色倒有那麼幾分相像,也難怪他會對你另眼相看,賞識提攜。」

  駱養性神色頓時一變,惶恐之情不由見與顏色,急道:「愚兄在魏閹身邊久了,自不免與他有三分相像,但這可都是為了聖上……」

  說到這裡,駱養性眉頭微皺,拱手問道:「賢弟這番話,可是聖上的意思?」

  陸天行擺手笑道:「駱兄的一副忠肝義膽,聖上豈能不知?這不過是小弟的一番玩笑話,還望駱兄勿怪。」說著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駱養性苦笑一聲,說道:「不怪,只是愚兄膽子甚小,這等玩笑話,賢弟日後可莫要再說。」

  陸天行道:「是,小弟不敢了。」

  駱養性忽然想起一事,拱手道:「賢弟,那日魏閹命我取你性命……」

  陸天行擺手道:「此事駱兄不必多言,那日你若有絲毫留情,被魏閹看出破綻,恐怕你我此時俱已丟了性命,幸虧駱兄當機立斷,才解了當日危局,此事我說與聖上知曉後,聖上還誇獎你有勇有謀呢。」

  駱養性嘆道:「慚愧。誠如賢弟所言,我確也沒有別的法子。」

  陸天行笑道:「此事駱兄休要再提。」說著對唐天磊使了個眼色。

  唐天磊會意,取過較小且狹長的那個匣子交到陸天行手裡。

  陸天行雙手接過,起身笑道:「這是小弟的一番心意,還望駱兄不要見笑。」

  駱養性也是雙手接過,只覺手感甚輕,料想是書畫一類的物事,便笑道:「這是哪裡話,賢弟這等雅士所贈的必是名家字畫。」說著將禮物珍而視之的放在身旁的桌案上。

  果然,陸天行笑道:「駱兄所料不錯,這副字確是出自名家之手,小弟討要了好幾次,聖上才將其賞給了小弟。」

  駱養性聞言忙捧起那字畫,雙手遞了回來,道:「賢弟的一番心意,愚兄心領了,但我怎可奪人所愛,賢弟快快取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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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天行笑容一斂,不悅道:「送出去的禮物,豈有取回之理?駱兄說這話,莫不是小瞧了在下?」

  駱養性只得將字畫取回,笑道:「聖上尚且珍視之物,愚兄怎有不想據為己有之理,方才不過是和你客套一下罷了。」說完輕輕將字畫從匣中取出。

  陸天行心道駱養性果然厲害,僅用一句話就化解了略顯尷尬的氣氛,便笑道:「那駱兄可要快快收好,免得小弟反悔。」

  駱養性微微一笑,低頭看那字畫的宣紙已然發黃,顯是古物,更是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

  出身於官宦世家的駱養性,為人也是外粗內細,書畫上雖談不上有甚麼較高的造詣,卻也自有一番品評甄別的能力。

  只見略顯淡黃色的宣紙上題著一首詩:白髮蕭蕭臥澤中,只憑天地鑒孤忠。厄窮蘇武餐氈久,憂憤張巡嚼齒空。細雨春蕪上林苑,頹垣夜月洛陽宮。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

  這首詩的字跡筆體行草相參,秀潤挺拔,筆力遒勁奔放,一看便是名家之作,果然,落款的印章上印著陸放翁印四字。

  駱養性自然知道這是陸游的《書憤五首·其二》,看來還是其流傳下來為數不多的親筆作,雖不能算是價值連城,卻也絕對是價格不菲了,當下在心中細細品味了一番這首詩,便已然知曉陸天行此行的真正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