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

  馮從吾思量片刻後,忽然抄起瓷瓶,奮力將其向牆上一擲,小瓷瓶頓時摔了個粉碎。

  陸天行皺眉道:「馮尚書……」

  馮從吾笑道:「陸少保的好意,老夫心領了。」

  陸天行嘆了口氣,並不答話,神色卻不免黯然。

  馮從吾道:「若非明正典刑,如何能瞞得過閹黨眾人,再者說來,少保今日一來,老夫便更加自盡不得。」

  雙目中已噙著淚水的陸天行,緩緩點了點頭,拱手道:「晚生明白了,晚生告退。」說完,最後望了一眼雖已是滿頭白髮,卻依然一身正氣的馮從吾,硬下心來轉身離去。

  就當陸天行將要走到門口時,馮從吾忽然喚道:「陸少保。」

  陸天行轉過身來,問道:「不知馮尚書還有何吩咐?」

  馮從吾卻忽然跪了下去,道:「老夫不敢,只是老夫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少保可否應允?」

  陸天行大驚,忙上前將其扶起,道:「馮尚書請講。」

  馮從吾嘆道:「章兒這個孩子,委實太過耿直,少保先前罷了他恩師的官職,此番又搭上了老夫的性命,只恐他知道此事後,會找少保尋仇,老夫……老夫……」言及於此,馮從吾卻難以再說下去了。

  陸天行知其心意,頷首道:「馮尚書放心,若李章日後找晚生尋仇時被擒,我饒了其性命便是。」

  馮從吾大喜,躬身拜道:「多謝少保!老夫不敢如此奢望,只求少保放過章兒一次,便已是恩同再造。」

  陸天行趕忙將其扶起,道:「馮尚書言重了。」

  馮從吾儘管眼含熱淚,然而喜悅之情,卻是見於顏色。

  陸天行絲毫看不出,這是個明日便要被押解到菜市口砍頭的死囚,心中不由感嘆:此前我還不懂甚麼叫做可憐天下父母心,如今才終於明白了。

  陸天行心情沉重地回到府中,只見大廳里已擺滿了各色禮物,將管家喚來詢問,才知是各位朝臣命人送來慶賀其高升的賀禮。接過禮單一看:幾乎閹黨所有重臣都送了禮物來,而且大都是厚禮,東林黨則只有趙南星和孫承宗二人送了些尋常字畫作為賀禮。

  管家道:「小人不敢擅專,這些禮物要如何處置,還請老爺明示。」

  陸天行思量片刻後,說道:「盡數收下吧。」

  管家躬身道:「是。」

  陸天行問道:「林小姐怎麼樣了?」

  管家道:「今日天一亮,顏姑娘便到了,小姐服了她所配置的良藥,此時已好轉了許多,現下正在園中散步。」

  陸天行大喜,連忙跑到了花園,只見游秀妍與顏悅曦正在水池中間的小石橋上敘話。

  顏悅曦見他來了,便對其微微頷首,道:「陸大人。」

  陸天行拱手問道:「姑娘辛苦了,不知林姑娘的病勢如何?」

  顏悅曦道:「赤色何首烏入藥後藥性極佳,林姑娘服用後體質得以增強,再輔以清心丹,已暫時抑制住了其體內的毒性。」

  聽了管家的話,陸天行雖感歡喜,但心中卻不免還是有些擔憂,此時方才徹底放下心來,躬身道:「多謝顏姑娘,姑娘日後若有用到陸某的地方,只需吩咐一聲,陸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顏悅曦曾三次救下他的性命,此次又奔波千里,前來為游秀妍診治,陸天行心中實是無比感激,因此這番話說的甚是真誠。

  顏悅曦卻還是淡淡道:「大人言重了。」

  陸天行知她素來冷淡,並不以為意,瞥眼卻看到游秀妍額上不住滲出黃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心中一驚,忙道:「秀妍,身子可有何不適?」

  游秀妍搖了搖頭,微笑道:「只是有些乏了,天哥不必擔憂。」

  陸天行將信將疑的望向顏悅曦,不由面露狐疑之色。

  顏悅曦拉過游秀妍的手臂,靜心為其診了脈,道:「著實並無大礙,只是還有些體虛,靜心調養幾日便好。」

  陸天行這才鬆了口氣,上前將游秀妍扶住,溫言道:「先回去歇息一會吧。」

  游秀妍乖巧地點了點頭,道:「好。」

  扶著游秀妍回房後,陸天行又坐在床邊陪她說笑,顏悅曦則一言不發地靜靜在旁看著。

  過了一會兒,游秀妍只覺眼皮發沉,卻尚自強打精神,陸天行見狀,溫言道:「你身子初愈,多休息一陣吧。」

  待游秀妍睡下後,陸天行對顏悅曦使了個眼色,當先走了出去,顏悅曦遲疑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陸天行走到花園中的一株楓樹前,方才停了下來,秋風拂過,幾片火紅的楓葉隨之緩緩飄落在了地上。

  顏悅曦也停住了腳步,卻只是安靜地站著,並不出言相詢。

  陸天行轉過身來,誠懇地說道:「此處無人,林姑娘的病情到底如何,還望姑娘實言相告。」

  顏悅曦凝視其半晌,幽幽嘆道:「終究還是被你看了出來。」

  陸天行心中一凜,眉頭緊皺,卻不敢出言打斷她的話。

  顏悅曦又道:「玉斑五步蛇毒性極為剛猛,我和兄長雖然以藥物暫將其壓制住,但……」說到這裡,便不再說下去了。

  陸天行忍不住顫聲問道:「怎……怎樣?」

  顏悅曦淡淡道:「林姑娘怕你憂心,因此對我懇求再三,但我實在不忍看她強忍苦楚。」頓了頓,續道:「蛇毒每發作一次,便如蝕骨噬心之痛一般,想不到她如此柔弱之身,方才竟能在你面前忍住痛楚不動聲色。」

  陸天行身子一晃,險些跌倒,顫聲問道:「姑娘可有法子,減輕她所受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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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悅曦緩緩搖了搖頭,道:「麻沸散、曼陀羅丹等藥物,自是可以緩解疼痛,但一來她身子本就柔弱,不適合再用麻藥;二來這些也會有損清心丹的藥性。」

  陸天行嘆道:「如此說來,只有將她體內的毒質盡數除去這一種法子了。」

  顏悅曦秀眉微蹙道:「只可惜,長白山已被女真人所占,否則……」說著嘆了口氣,惋惜之情,更是溢於言表。

  聽出了一線生機的陸天行,連忙問道:「顏姑娘,不知長白山上,可是有解毒良藥?」

  顏悅曦頷首道:「據《華佗百草集》上記載,在長白山天池,生長著一種蟾蜍,通體雪百,晶瑩透亮,能解世間百毒,稱為天池雪蟾。」

  陸天行喜道:「天池雪蟾?如此說來,林姑娘終是有救了?」

  顏悅曦道:「當今世上是否還有此物,我並無把握,而且天池雪蟾數量珍稀,又生性機敏,身體潔白如玉,極難在白雪皚皚的長白山上發現蹤跡,更不要說是捕捉了,而且……」說到這裡,顏悅曦忍不住搖了搖頭。

  陸天行知她想說,長白山乃滿族的發祥地,被女真人譽為「聖地」,如今後金已然勢大,其大汗不僅派重兵駐守長白山脈這條龍脈,而且每年還要親自到吉林烏拉(今吉林市)望祭長白山。

  因此,若想去那裡尋找天池雪蟾,便絕不可能帶著大隊人馬,只能帶幾名親信高手,除此之外,還要越過後金軍的嚴密守衛,要知僅靠寥寥數人,在方圓幾十平方公里的天池中尋找數量珍稀的雪蟾,可說是難於登天了。

  然而希望雖屬渺茫,卻終究如黑夜中的一縷光芒,陸天行又怎會放棄,連忙拱手道:「多謝姑娘見告,在下定將設法將這天池雪蟾尋回。」

  顏悅曦頷首道:「大人不必客氣。」

  陸天行沉吟道:「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一時間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顏悅曦問道:「大人可是想讓我暫居府上,以便照料林姑娘的病情?」

  陸天行心道:想不到這姑娘外表冷若寒霜,卻是如此善解人意,忙頷首道:「正是,不知可否煩勞姑娘大駕?」

  顏悅曦點了點頭,道:「那便叨擾了。」

  陸天行大喜,躬身拜道:「多謝顏姑娘!」

  顏悅曦微一欠身,便轉身去後廚尋兄長配藥去了。

  游秀妍終於有了一線生機,陸天行心中自是喜悅無限,這時,管家跑過來稟報導:「老爺,工部郎中周大人求見。」說完,雙手遞上了一封拜帖。

  陸天行接過看後,心中不由一震,原來拜帖寫的甚是謙恭,沒有絲毫問題,只是署名三個大字卻震撼到了他:周延儒。

  周延儒何許人也?此人雖然出身平平,既非富二代,更非官二代,卻二十歲中舉,二十一歲這一年更是高中狀元!少年得志,走馬京城,一時威風八面。

  歷史上的周延儒,最終做到了崇禎朝的內閣首輔,可惜最終毀譽參半,未能善終,因此陸天行對此人有著很深的印象。

  管家躬身問道:「老爺,您是否要見這位周大人?」

  陸天行回過神來道:「見,自然要見,讓他到廳中等候。」

  盞茶功夫過後,陸天行走到大廳外向里望去,只見一個身著儒服,三旬出頭的男子正目不斜視的端坐在椅上,當下走進廳中,輕咳了兩聲。

  周延儒了,聲趕忙站起,躬身行禮道:「下官周延儒,見過尚書大人。」

  陸天行道:「周大人不必多禮,請坐。」說完手一引,當先在主位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