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不禁失笑道:「你倒真是直言不諱。」說著搖了搖頭,問道:「可此事,對咱家又有甚麼好處?」
陸天行拱手道:「魏公公與東林黨相爭多年,即便您權傾朝野,勢力通天,卻始終不能徹底將其擊倒、擊潰。」
魏忠賢冷冷道:「難道除了馮從吾,便能擊潰東林黨?若是這麼簡單,咱家豈能讓趙南星活到今日?」
陸天行微微一笑,反問道:「李章的反詩,不知魏公公是否已送到了皇上手裡?」
聽了這話,魏忠賢冷冷地瞪了陸天行一眼。
陸天行不禁心中一寒,卻還是強作鎮定,不動聲色。
過了片刻,魏忠賢問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陸天行道:「田婕妤既然是由魏公公引薦入宮,那麼她的父親田弘遇將軍,自然也和您有著不尋常的關係。依庸堂的那場大火,雖然人證物證俱在,看起來天衣無縫,但卻還是不免留下了破綻,被下官看了出來,因此下官斗膽猜測,田將軍是奉了九千歲的命令放火,以此來構陷馮從吾。」
魏忠賢冷冷道:「少保還真是大膽,你既然早知田弘遇的身份,為何還在朝堂上推薦他去鎮守東林書院,難道……」
陸天行頷首道:「魏公公所料不錯,這些,自然皆是下官所設的局。」
臉色難看得嚇人的魏忠賢,手掌輕拍了三下,身後和廳外立時閃出了一眾手持利刃的勁裝武士,魏忠賢皺眉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給咱家設局,你可知只要咱家一句話,你今日便會橫屍於魏府?」
陸天行心知對方所言非虛,以魏忠賢此時的權勢,只要不是弒君,想殺誰都可以輕輕一句揭過,但他卻還是面不改色地說道:「下官雖然設計了魏公公,卻並非心存歹意,而是在助您一臂之力。」
魏忠賢看著他臨危不懼、從容不迫的神情,也不由頗為賞識,當即點了點頭,道:「你且說說看。」
陸天行拱手道:「方才下官曾言道,魏公公雖然權勢通天,但卻不能將東林黨一舉擊潰,您可知是為何?」
魏忠賢冷「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世人愚昧,信服東林黨那些偽君子罷了。」
陸天行道:「正是,東林黨之所以多年來能屹立不倒,正是源於其良好的聲譽,士子們都以能拜如東林門下而引以為豪。」
說到此處,陸天行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又道:「前日裡趙南星派遣死士護送聖上入宮,更是洗清了他過往的惡名,使得東林聲譽更隆。故而下官才安排田將軍去鎮守東林書院,只因無論他是燒是毀,只要破壞了證據,這盆髒水,馮從吾便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了。」
魏忠賢渾濁的眼睛斗地一亮,道:「不錯,誅心為上!」
陸天行笑道:「世人敬仰的關中夫子,為了救身犯重罪的故人子侄,竟不惜藐視朝廷律法,命人焚毀東林聖地依庸堂,那些莘莘學子聽聞此事後,又當如何看待東林黨人?此番即便不能藉此將其連根拔起,卻也足以毀其聲名,讓東林的聲譽大為受損。」
魏忠賢頷首道:「不錯,經此一事,追隨東林黨的無知士子,想必會少上許多。」
陸天行續道:「依庸堂被焚毀一事,馮從吾或許還有辯駁的餘地,可行刺下官的這批刺客,則是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東林黨的形象也將蕩然無存。不過其中必不可少的環節,便是需要您將那反詩處理掉,因為此事只有李章得救,馮從吾倒台,下官獲益,且與魏公公無關,方才是一個完美的局中局,世人自會信以為真,再不會存有絲毫懷疑。」
魏忠賢緩緩點了點頭,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道:「確是如此,可說到這裡,陸少保還未說此事對你的好處,可是為了報東林黨的百般刁難之仇麼?」
陸天行微微一笑,搖頭道:「不是。」
魏忠賢只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並不言語。
頓了頓,陸天行笑容一斂,沉聲道:「下官真正所謀,乃是那工部尚書之位。」
魏忠賢盯視了他半晌,忽然笑著擺了擺手,勁裝殺手們便紛紛退了回去,魏忠賢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才是亘古不變的真理,陸少保方才若說是為了效忠天子,或是報私仇泄憤,現下你便已然是個死人了。」
陸天行身子不由一顫,趕忙拱手道:「僥倖!幸虧下官為了讓魏公公信服,不得已將實情托出,否則今日豈非要枉死在魏府。」
魏忠賢淡淡道:「即便如此,你憑甚麼認為,咱家便會將這工部尚書之位拱手讓人。」
陸天行微笑道:「因為此事在世人看來,最終得利者,絕不能是魏公公。」
魏忠賢端起香茶品了兩口,才道:「說下去。」
陸天行道:「若是魏公公從中得利,世人會認為定是您為了打擊東林黨,擴充自身勢力而構陷馮從吾,那樣非但不會令東林黨聲譽受損,反而會激起士子們的同仇敵愾之心;可若是下官獲益,士子們知道陸某勢力有限,決計做不出這等驚天大案,當然,他們更是不會懷疑天子。」
魏忠賢問道:「為甚麼不懷疑?可是由於皇上一直以來,都故作軟弱之態?」
陸天行嘆道:「魏公公應該比誰都清楚,皇上並非軟弱,而是無奈,只不過為今之勢,皇上沒有絲毫機會,因此只得蟄伏。」
魏忠賢指著陸天行笑道:「你真是個妙人,咱家喜歡,工部尚書之位,便歸你了。」說著斂起笑容,又道:「回去告訴皇上,只要他不生異心,咱家便保其皇位坐得安穩。」
陸天行躬身道:「多謝九千歲,下官告退。」
哪知他還未走到廳門口,便聽魏忠賢問道:「陸少保,你可知這些刺客的幕後主使究竟是何人?」
陸天行略一思量,才道:「下官斗膽猜測,可是福王?」
魏忠賢笑道:「不錯。恭喜少保,你又逃過了一劫。」
陸天行心中一寒,知道方才若是故作聰明,裝傻充愣,必會招致魏忠賢的猜疑,從而引來殺身之禍,當下轉過身來,又躬身行了一禮,方才退了出去,背上卻已不禁生出了冷汗。
直到拐過魏府所在的街道,吳孟明方才鬆了口氣,大拇指一豎,由衷地贊道:「少保當真是膽識過人,卑職早已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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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一句話還未說完,陸天行險些跌倒,虧得吳孟明眼疾手快,方才搶上扶住。
陸天行苦笑一聲,道:「吳大哥謬讚了,我也只是強自支撐而已,到了此時,實在是撐不住了。」說完,兩人一齊哈哈大笑,一掃沉積在心中的陰霾。
養心殿內,崇禎皇帝聽完陸天行的匯報後,笑著點了點頭,道:「陸卿,你可當真是膽大妄為。」他的話雖嚴厲,但表情盒語氣,卻殊多歡愉之意。
陸天行躬身笑道:「承蒙陛下誇獎。」
崇禎笑道:「如今也就只有你還敢跟朕貧嘴。」頓了頓,又道:「前幾日游姑娘的病情突轉惡化,朕派去的太醫也是束手無策,幸得那位顏大夫還在京城,診治幾日後,已暫時控制住了毒性,陸卿,此間的事便交予朕處置,你且回府去探望游姑娘吧。」
陸天行心中早已憂急萬分,聞言忙躬身道:「多謝陛下體諒,微臣告退。」
崇禎擺了擺手,道:「你回去也要好生安歇,明日早朝之上,少不了一場血雨腥風。」
陸天行等人沿途不眠不休的趕路,反倒趕在顏悅曦前面抵達京城。
回府問明管家後,陸天行才知顏姑娘還未到,這幾日小姐的病都是由顏公子所診治,現下已穩定了下來。陸天行聽完略微鬆了口氣,直奔游秀妍的居室奔去。
推開房門,只見游秀妍坐在床頭,背靠錦墊,身上蓋著薄被,面色慘白無光,趙青瑤則側坐在床邊,身著淡青色素服,正在輕輕吹著手中的藥碗。
游秀妍抬眼看到了陸天行,不由喜道:「天哥!」
陸天行對其笑著點了點頭,笑容中滿是溫柔、寵溺與愛憐。
趙青瑤站了起來,道:「天……陸少保,你回來了。」
陸天行微笑道:「青瑤,讓我來吧。」說著便從趙青瑤手中接過了藥碗。
趙青瑤展顏一笑,道:「時辰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游秀妍笑道:「天哥,代我去送送瑤妹妹吧。」
陸天行尚自沉吟未答,趙青瑤已笑道:「姐姐不必客氣,小妹還要早些回去,否則家父不免又要為我擔憂了。」說完便對二人欠身行禮,轉身欲走。
陸天行忽然喚道:「青瑤。」趙青瑤聞言停下了腳步,卻並未轉過身來,只留下一個柔美的背影。陸天行又道:「青瑤,這些時日裡,多虧你幫我照顧秀妍,謝謝。」
趙青瑤淡淡道:「陸少保不必客氣。」說完便飄然離去,不再回首望上一眼,沒有人察覺到,她美麗的雙眸,此時竟已有些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