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弘遇冷笑道:「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李勇見了,早已嚇得不住發抖。
看過那枚玉佩後,田弘遇不禁皺起了眉頭,隨即將其遞給了陸天行,嘆道:「陸少保請看。」
陸天行接過一看,不由心中大驚:只見玉佩是用價值不菲的黃玉所製成,雕刻的圖案精緻華美,左右兩側分別刻著「關西」「學子」等字樣,玉佩的最上方則刻了「馮仲好」三字。
原來馮從吾字仲好,學識淵博,是明代將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融合的集大成者,並在陝西西安創辦了關中書院,這所書院更是成為了明代陝西的最高學府,也是全國四大書院之一,馮從吾也理所當然地做了東林黨在西北的領袖,人稱「關西夫子」,但馮老生性謙和,因此自稱關西學子。
昨夜陸天行曾見過馮從吾佩戴此玉佩,當時雖然未能看清上面的刻字,但其特殊的顏色,精緻的紋飾還是給他留下了一定的印象,因此將玉佩握在手裡時,陸天行的眉頭不由得緊緊地皺了起來。
田弘遇問道:「看來少保識得這枚玉佩?」
陸天行緩緩點了點頭,道:「若下官沒有看錯,這應該是馮尚書之物。」
田弘遇嘆道:「方才老夫只是惱馮尚書言語無禮,因此才出言相譏,即便此時,老夫仍然無法相信,此事竟當真是其所為。」
說完,田弘遇「唰」地一聲抽出配劍,架在了李勇的脖頸上,厲聲道:「你從何處得來此玉佩,從實招來,若敢有半句虛言,休怪我劍下無情。」
李勇大駭,連忙擺手道:「將軍明鑑,小的實在冤枉……」說著竟嚇得暈了過去。
田弘遇搖了搖頭,吩咐道:「來人,將馮尚書請來對質。」
直過了兩炷香功夫,馮從吾方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回來,淡淡道:「不知田將軍將老夫深夜傳來,所為何事。」
田弘遇將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馮尚書可識得此物?」
馮從吾定睛一看,不由奇道:「本官所佩之物,怎會在田將軍手上?」
田弘遇不答,轉身指著李勇道:「將他弄醒。」立時便有親兵取來兩桶冷水,將其潑醒過來。
打了個激靈的李勇,睜眼看到馮從吾後,就好似遇到了救星一般,跌跌撞撞地爬了過去,不住哀求道:「尚書大人救我,您吩咐的事,小的都已照做,大人救我啊。」
馮從吾接連後退了兩步,戟指斥道:「你是何人!」
李勇急道:「大人怎能翻臉不認人,您先前承諾過,定會保小人周全的啊……」
馮從吾望著衛兵們捧著的物證和黃金,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微一思量,便已想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扼腕嘆道:「原來是他,想不到他竟是這等卑鄙小人。」
田弘遇道:「如此說來,馮尚書可是認下了此事?」
馮從吾抬起頭來,冷笑道:「甚麼事?」
田弘遇冷冷道:「自然是馮尚書收買田某帳下衛兵,焚燒東林書院的依庸堂,毀掉李章當日所題下的反詩,企圖救人之事。」
馮從吾哂笑道:「憑你田弘遇一人之言,便能構陷老夫麼?」
田弘遇皺眉道:「人證物證俱在,大人又何必困獸猶鬥?」
馮從吾正色道:「待老夫回到京城,聖上自有明斷。」說完,便轉身飄然而去,他是皇帝欽點前來取證的官員,若無聖旨,自是無人膽敢阻攔。
田弘遇揮手道:「將此人押下去,嚴加審問。」
兩名親兵躬身應了,將已被嚇得半死的李勇拉了下去。
田弘遇又道:「陸少保,天色已晚,老夫已命人在書院內備好了房間,少保這便前往安歇吧。」
陸天行拱手笑道:「多謝將軍美意,只是下官奉旨和馮尚書一同來此取證,若是下官獨居在此,恐會引起旁人的非議。」說完,便望向了不遠處正打著瞌睡的楊嗣昌,問道:「楊知縣,本官今日便宿在你的縣衙,不知可否方便?」
楊嗣昌不由一怔,隨即連忙定了定神,陪笑道:「方便,自然方便,少保若肯賞光,那自是再好不過。」
陸天行點了點頭,拱手道:「下官連日奔波,早已疲憊不堪,就此先行別過,還望將軍勿怪。」
田弘遇拱手道:「少保言重了。」隨即親自將陸天行送出了東林書院,待其背影消失,方才轉身返回。
陸天行和楊嗣昌緩緩並騎而行,無錫縣的衙役則徒步跟在二人身後護衛,忽然,陸天行奮力一打馬鞭,坐騎嘶鳴一聲,猛地沖了出去。
楊嗣昌大驚,生怕陸天行遭遇不測,趕忙打馬追去,兩人直奔出三四里路,陸天行方才將馬勒住,笑道:「此間沒有旁人,楊知縣就不必用那韜光養晦之計了吧。」
聽了這話,楊嗣昌不由搖了搖頭,陪笑道:「下官愚魯,不知少保何出此言?」
陸天行微微一笑,侃侃而談道:「楊知縣故作昏聵無用,或許瞞得過旁人,可卻騙不了本官。方才我在依庸堂仔細觀察搜索,尚未找到縱火之處時,你卻早已站在了那根燒得最嚴重的柱子前;待到眾人對質時,楊知縣雖然假意打著瞌睡,但你嘴角閃過的笑意,又怎能瞞得過本官的眼睛?」
楊嗣昌笑道:「少保所言,下官半句也聽不懂。」
這時,衙役們穿著粗氣追了過來,距兩人已不過一里之遙,陸天行卻刻意提高了聲音,朗聲道:「令尊官至陝西三邊總督且故交眾多,楊知縣先前並無過失,即便你不願在京為官,又何必到無錫做這小小的知縣?」
陸天行觀察到,楊嗣昌正不住地望向迫近的眾衙役,並面露緊張之色,當即又將聲音又提高了幾分,道:「那只有一個原因,因為你不願捲入到東林黨和閹黨爭鬥的漩渦之中……」
楊嗣昌終於忍耐不住,沉聲道:「此處不是議事之地,稍後下官自會同少保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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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陸天行滿意地點了點頭,衙役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當先一人問道:「少……少保,您沒事吧。」
陸天行搖頭笑道:「無妨,不過是坐騎受了驚嚇,實是有勞各位了。」衙役們忙稱不敢。
眾人回到縣衙時,已近寅時,楊嗣昌將陸天行引到住處,屏退了左右,才躬身道:「少保方才所言,著實嚇壞了下官。」
陸天行將其扶住,笑道:「剛剛的話只說了一半,本官曾拜讀過你的《野客青鞋記》、《樂飢園詩集》等著作,不難看出楊知縣乃是志存高遠之士。」說著嘆了口氣,又道:「可楊知縣卻選擇了故作昏聵,恐怕只是因為,自己一直都未能遇到明主吧?」
其實陸天行只知道這些是楊嗣昌的作品,卻從不曾讀過,此時提及,不過是為了試著拉攏於他。
楊嗣昌卻頓生如遇知音之感,動容道:「想不到少保竟看過下官的拙作……不知少保所說的明主是?」
陸天行道:「自然是當今天子。」見楊嗣昌面露猶疑之色,又沉聲道:「聖上仁厚節儉,體恤百姓,更是英明果敢,胸懷天下,只是因為如今閹黨、東林黨勢大,才不得不與你一樣,行那韜光養晦之計罷了。」
楊嗣昌終於點了點頭,道:「下官故作昏聵,只因惱恨黨爭誤國,不願參與閹黨和東林黨的爭鬥。實不相瞞,馮尚書先前曾拉攏下官,想讓我加入東林,卻被下官婉言相拒,因此馮尚書今日才出言譏刺。」
說著對陸天行躬身行了一禮,又道:「少保貴為天子近臣,立功勳無數,更捨命護駕,足見少保並非熱衷名利之人,而是忠於天子,忠於大明。下官欽佩仰慕已久,只恨無緣識荊,不想少保今日與下官初次相識,竟如此坦誠相告,足見少保之誠,下官無以為報,今後願鞍前馬後,追隨驥尾。」
陸天行大喜,拉住他道:「楊知縣不必過謙,你我同朝為官,今後定要齊心協力,輔佐聖上。」
楊嗣昌拱手道:「少保所言甚是。」
陸天行問道:「今夜之事,不知楊知縣有何看法?」
楊嗣昌微微一笑,知道對方是在出言考較自己,便道:「下官以為,未免有蹊蹺之處。」
陸天行點了點頭,道:「不錯。」
楊嗣昌繼續說道:「此案雖然人證物證俱在,馮尚書的犯案動機也已足夠,但卻還是有兩處疑點存在。」
陸天行不由面露嘉許之色,問道:「哪些疑點?」
楊嗣昌心中更添幾分信心,續道:「其一,依庸堂四周守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即便是一等一的高手,想要縱火也是極難,又何況是李勇那等窩囊之人;其二,依庸堂乃是東林黨人心中的聖地,即便馮尚書為了救李章而鋌而走險,也大可命人進入依庸堂,將反詩除去,為何一定要縱火焚毀書院?要知如若被人提早將火撲滅,豈不是會前功盡棄?」
陸天行頷首道:「說得好,而且還有一點,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李勇所攜帶的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