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半日,陸天行的膝蓋幾乎已不聽使喚,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勸道:「陛下不必過於憂慮,魏閹今日權勢已達巔峰,日後勢必會放鬆警惕之心,只要我們抓住良機,效仿康熙智擒鰲拜之舉,到時閹黨必亂,陛下自可以真正的掌控大明社稷。」
崇禎一臉困惑地問道:「你說甚麼鰲,甚麼敗了?」
陸天行才想起那是多年以後的歷史了,當下忙又說道:「微臣是說,給他來個釜底抽薪之計,擒賊先擒王。」
崇禎雖然點了點頭,但卻也心知此事難度極大,終屬渺茫。
這時,曹化淳已領著一個小宦官步入了殿中,躬身稟道:「啟稟皇上,昨日便是此人攔住了陸大人,誤了皇上的大事。」
崇禎皺眉問道:「你是何人,朕先前為何沒有見過你?」
那小宦官嚇得渾身一激靈,伏地道:「小奴王承恩,是新近方才入宮的。」
崇禎冷冷道:「你為何攔下陸大人?」
這個王承恩自然是曹化淳找來的替死鬼,只見他甚是畏懼地答道:「小奴……小奴只是按宮中規矩辦事,還請皇上恕罪。」
崇禎冷笑道:「好一個按規矩辦事,你可真是個好奴婢。」
王承恩不住磕頭,顫聲叫道:「小奴該死,小奴該死,請皇上恕罪!」
崇禎不再理會,對曹化淳道:「你看著處置吧。」
曹化淳揣度著皇帝心意,叫道:「來人!」立時有兩個大漢將軍跑了進來,曹化淳又道:「拉下去,杖斃了。」
伴隨著王承恩撕心裂肺的求饒聲,兩個大漢將軍已倒拖著他走到了大殿門口。
陸天行心中極為不忍,可又不能說出真相,當下只得叫道:「且慢!」曹化淳心中怦怦直跳,只怕他將實情說了出來。
崇禎更是奇道:「陸卿難道要替此人求情不成?」
陸天行躬身道:「微臣以為,王公公雖然誤了事,但昨日確是依照宮規辦事,若是嚴懲,恐怕日後將難以服眾。」
崇禎點了點頭,揮手道:「重責十廷杖,罰這廝去惜薪司當值吧。」
王承恩本在御用監當差,掌辦御前所用之物,伺候皇帝衣食起居,平日裡也有些油水可撈,可說是個好差事,他即將前往的惜薪司則掌管宮中所用御炭,說白了就是管柴火的,今後恐怕一輩子也見不到皇帝了,二者可謂是有著天壤之別。
可既然曹化淳找到了他,威脅說若不做替死鬼則會派人誅殺其邢台白案村的滿門,王承恩便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因此趕忙不住叩頭,謝恩道:「謝陛下恩典,謝陛下恩典……」
崇禎微微擺手,王承恩便趕忙爬了起來,感激地望了陸天行一眼,然後就心甘情願地去領廷杖了,崇禎又問道:「守衛午門的那個吳孟明,是何官職?」
曹化淳連忙答道:「回稟皇上,吳孟明如今是錦衣衛總旗。」
崇禎道:「此人處事得當,可堪大任,便升其為副千戶吧。」
曹化淳躬身應道:「是,小奴這便前去安排。」
待得曹化淳走後,大殿之內又只剩下了崇禎和陸天行兩個人,小皇帝這才一臉歉然地說道:「陸卿,你為朕,為大明付出良多,朕卻總是連累你受苦。」
陸天行忙道:「微臣不敢,君憂臣辱,君辱臣死,這皆是微臣分內之事。」
崇禎點了點頭,道:「朕自會傳令下去,日後你若是想見朕,隨時皆可入宮。」
陸天行躬身道:「謝陛下恩典。」
崇禎笑道:「這般客氣,倒顯得與朕生分了,你累了大半日,快回去歇息吧,今日便不要去吏部了。」
陸天行又道了謝,方才疲憊不堪地回到了府上,同游秀妍打了個招呼後,倒頭就睡,游秀妍也絲毫不以為意,溫柔地為其蓋好了錦被。
趙南星正在值房內批閱公文,忽聞門外有人朗聲道:「晚生求見趙大人。」
趙南星抬眼一看,卻原來是兵部左侍郎孫承宗,當下微笑著站了起來,道:「原來是稚繩到了。」稚繩乃是孫承宗的表字。
孫承宗聞聲步入房中,趙南星又過去將房門關上,才笑道:「我早料到你會來,快快請坐。」
儘管孫承宗已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但他一來仰慕趙南星的才學品德,二來敬重其身為東林黨領袖的身份,因此始終對這個年長自己十三歲的老尚書以晚生自居。
孫承宗在下首坐了,淡淡道:「實不相瞞,晚生若不將今日早朝之事問清,實是食不下咽,寢不安席。」
趙南星撫須笑道:「不錯,今日聖上對稚繩有提拔之意,卻被老夫一意攔阻下來,難怪你為此煩憂。」
孫承宗緩緩站起,向著皇城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晚生絕非貪慕權勢之輩,然而閹黨當道,邊疆不寧,已是大廈將傾之勢,晚生只是試圖做那挽狂瀾於既倒之人罷了。」
趙南星點了點頭,道:「老夫不過是出言試探,稚繩青春不再,卻仍是不改當年的一顆赤子之心,實是難得。」說著伸手朝座椅一引。
孫承宗這才重又坐了下去。
趙南星壓低了聲音道:「老夫不僅希望稚繩做到中軍都督府左都督,甚至還希望你兼兵部尚書職,最好再統領皇城禁軍才好。」
孫承宗微一錯愕,便已會意,苦笑道:「晚生也知閹黨勢大,我等不能與之抗衡,然而若是人人都只求自保,天下權柄將盡數掌握在魏閹手中,我等這些做臣子的又有何面目去見聖上?」
趙南星微微一笑,問道:「稚繩以為,你當真爭得到這左都督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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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承宗正色道:「事在人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即便不能為聖上爭得這統兵之權,至多不過賠上晚生一條性命罷了。」
趙南星淡淡道:「魏閹若是大發慈悲,說不定只砍你一人的頭,可當年楊漣大人之事,難道稚繩已然忘了?」
聽了這話,孫承宗心中頓時一凜:當年身為東林領袖的楊漣,被魏忠賢著人嚴刑拷打致死後,更是將其男丁發配苦寒之地充軍,女眷則打入教坊司充當官妓。
趙南星又道:「即便稚繩大義凜然,置全家性命於不顧,難道便能幫到聖上?」說著搖了搖頭,嘆道:「不過是讓聖上又失去了一個忠心的臣子罷了。」
孫承宗聽後站起身來,拜道:「聽聞先生之言,晚生直如醍醐灌頂,實是受益匪淺。」
趙南星將其扶起,微笑道:「稚繩言重了。」
孫承宗忽道:「如此說來,那陸天行也並非當真與閹黨同流合污,只是在行那韜光養晦之計麼?」
趙南星緩緩點了點頭,嘆道:「此人年紀輕輕,便能做到為國為君不顧惜自身羽毛,比我等可又高了一層啊。」
孫承宗頷首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不重利已是十分不易,不重名則更是萬分難得,先前晚生還曾看輕於陸天行,如今想來,實是慚愧無比。」
其實兩位老大人這次倒是誤會了:儘管陸天行確是在為了日後的反擊而隱忍,然而從未受過孔孟思想影響的他,壓根就沒把愛惜羽毛這件事放在心上,實在不值得這些大儒如此敬仰欽佩。
直到日頭偏西,陸天行方才打著哈欠醒了過來。正在一旁寫字的游秀妍,見他坐起,便放下狼毫筆,笑著上前為其更衣。
起初,對于美人的這種殷勤服務,陸天行曾不好意思地拒絕過,游秀妍卻反感不悅,只覺他未將自己視作家人,不得已之下,陸天行只好入鄉隨俗,慢慢地適應了古代男人的這份享受。
更衣已必,陸天行關切地問道:「秀妍,近來身子可好些了?」
游秀妍頷首道:「天哥放心,已大好了。」原來,顏星寒每次送來的藥皆極具療效,雖然不能解毒,但卻也極大地限制住了毒性的蔓延。
見陸天行微微頷首,游秀妍擔心若繼續說下去,他又會為自己難過,便岔開話題道:「說來也奇怪,今日午時過後,竟然有個小公公在府門外磕頭,守門的家丁請其進來,他卻不肯,磕了頭便逕自去了,天哥,你可知這是何故?」
陸天行嘆道:「我救了其性命,他便前來謝恩了。」心中卻道:我如果說出真相,曹化淳自然也不會去找這個替死鬼,說起來,王承恩還是受我所累,唉,這位歷史上赫赫有名,陪著崇禎皇帝一起自盡殉國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竟然因為我的一句話,就跑去管柴火了。
想到這裡,陸天行只覺心中滿不是味,不由嘆了口氣。
游秀妍雖然很想知道詳情,但她甚是乖巧懂事,見陸天行意興索然,悶悶不樂,便不再繼續問下去了。
陸天行心下甚是感激,輕輕拉住了游秀妍柔軟的手掌,走到了桌案前,笑道:「且讓天哥看看,秀妍都寫了些甚麼。」
游秀妍頓時大急,輕聲勸道:「還是不要看了。」
陸天行卻哪裡肯聽,早已笑著拿了起來,上好的宣紙上留下了一行行娟秀的字跡,只見首行寫道: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