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行道:「陛下請息怒,既然結黨,就難免會出現利用職務之便營私之事,但水至清則無魚,儘管陛下已然登基,然而根基未穩,現下正是需要兩派勢力相互制衡,依微臣之見,東林勢力遠不如閹黨,陛下還需稍加扶持才是。」
崇禎儘管年少,卻終究不蠢,這時已冷靜了下來,緩緩點了點頭,道:「陸卿所言不錯,朕若要扳倒魏忠賢,還少不了東林黨的幫助。」
歷史上的崇禎雖然生性多疑且剛愎自用,但眼前的小皇帝不僅十分信任於己,而且還能聽取自己的勸告,故而陸天行心中甚感寬慰,由衷的說道:「陛下聖明。」
崇禎則苦笑道:「朕若是聖明,就不該在未和你商議的情形下,貿然下旨冊封,鬧得自己灰頭土臉,以至於不得已罷了朝中為數不多的清流田錫文的官職。」
陸天行起身拜道:「這都怪微臣絲毫沒有給田大人留情面,才致使其觸怒龍顏,還請陛下治罪。」
崇禎上前將他扶起,嘆道:「這又怎能怪你,當時的情形,朕已是騎虎難下,若不罷黜一個有分量的官員,朕威信何存?日後又如何能君臨天下?東林動不得,閹黨惹不起,也就只能委屈田錫文了。若非你見機得快,此事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這一對落魄的君臣又相互勉勵了幾句,才繼續議起正事。
直到日頭偏西,忙碌了一天的陸天行,終於頗感疲憊的回到了十王府,游秀妍已備好了飯菜,在別院中等候。
陸天行甚感溫暖,笑道:「秀妍,你將來定是個賢妻良母。」
游秀妍笑道:「天哥又在說笑。」
見她笑的有些勉強,陸天行知其又想起傷心事,忙岔開話題,說些趣事來逗得游秀妍重新莞爾,共用晚膳。
兩人正吃到一半,王府外的侍衛跑了進來,躬身道:「啟稟陸大人,右僉都御史趙大人求見,此時正在廳堂等候。」說著又遞上了一張拜帖。
陸天行心中一驚:自己剛剛領受吏部主事之職,趙南星就派了長公子過來,不知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東林黨此時可是要著意拉攏……想到此處,瞥眼看到游秀妍略顯蒼白的臉龐時,卻又不免頗感躊躇。
游秀妍卻已微笑著起身,取出絲帕來給他擦了擦嘴,又細心地為其正了正衣冠,柔聲道:「既然有要事,就快些去吧,我便在此安心等候。」
心中感激的陸天行,對佳人報以溫柔的一笑,便疾步走了出去。來到廳堂時,只見身著常服的趙青松,正端坐在樺木靠背椅上,便行禮道:「下官陸天行,見過趙大人。」
趙青松趕忙站起,擺手笑道:「賢弟切不可如此,如若論起官職,你這個少保可是正二品的大員,如何能對我行此大禮,再者說來,咱們既非外人,此間也並非朝堂,你我二人不若便以兄弟相稱如何?」
陸天行也不再推辭,伸手朝椅子一引,微笑道:「趙兄,請。」
待對方坐下,陸天行道:「趙兄若有差遣,著人吩咐一聲,小弟自會前往,如何勞得趙兄親自前來。」
趙青松拱了拱手,笑道:「不敢當,賢弟榮升太子少保兼吏部主事之職,家父特命愚兄前來祝賀。」
陸天行笑道:「老尚書太客氣了,小弟初登官場,年輕識淺,許多不明之事,日後都還要向老尚書請教。」
趙青松自是聽出了對方話中的一語雙關之意,卻故作不知,不動聲色地掏出了一張房契,遞了過去,笑道:「聖上已然登基,賢弟也已委任官職,若繼續住在十王府中,恐多有不便,恰巧愚兄在崇文門外的一處宅院,買來後未曾居住,已閒置多時,雖然簡陋了些,但距皇城不遠,還望賢弟不要嫌棄才是。」
陸天行連忙擺手道:「多謝趙兄美意,然無功不受祿,小弟如何敢領受此等厚禮。」
趙青松道:「家父對賢弟著實看重,常常稱讚你天資聰穎,才思敏捷,愚兄同你也有相見恨晚之感,區區一套宅院,完全是朋友之間的饋贈,有甚麼敢與不敢的。」說完搖了搖頭,似笑非笑地問道:「莫非賢弟不屑與我等為伍?」
人家既然已說到這個地步,陸天行自然也就不好再推辭,便接過道:「趙兄言重了,小弟怎敢拂了你的美意,只好愧領了。」
趙青松頷首笑道:「如此最好。」說著抬頭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又問道:「現下時辰尚早,愚兄便領你前去觀看一番,如何?」
陸天行心中不禁頗感詫異:官員間互贈宅院,原是常事,然而哪有非要急著領人去看房子的道理?但見趙青松盛情難卻,只得笑道:「那便有勞趙兄了。」
二人出了王府後,縱馬疾馳,不多時就到了崇文門外的那處宅院,陸天行下馬看時,不禁啞然失笑:儘管自己尚且站在門外,就已經可以判斷,這宅子絕對和簡陋二字沾不上邊。
只見院外粉牆環護,綠柳周垂,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遊廊。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精緻的亭台樓閣,一處處雕樑畫棟,整個院落富麗堂皇,雍容華貴,花団錦簇,剔透玲瓏。
隨著趙青松一路指點,兩人信步走到了後院,一簇簇百合競相盛開,香氣繚繞,院中有個人工挖鑿的大水池,中間架起一座小石橋連接兩岸,頗具匠心。
陸天行正欲出言讚嘆,忽然望見對岸的楓樹下站著一個女子,看背影依稀相熟。
趙青松笑道:「舍妹已在此等候多時,愚兄俗務纏身,便先失陪了,還望賢弟見諒。」隨即對陸天行拱了拱手,便轉身而去。
陸天行苦笑著搖了搖頭,便越過石橋,走到了對岸的楓樹下,喚道:「青瑤。」
趙青瑤緩緩轉過身來,眼中竟噙著淚花,嫣然笑道:「你來了。」
只見趙青瑤嬌美的容顏竟已變得甚是憔悴,只有一雙明眸還保持著昔日的神采。陸天行不由大吃一驚,問道:「青瑤,不過數日未見,你怎會如此……」
趙青瑤搖頭道:「我沒事,見到你便已很好。」接著又問道:「你的傷可好些了?」
見其心緒不佳,陸天行關切地問道:「我的傷已無礙了,青瑤,你可是有甚麼心事,或許我能幫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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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瑤幽幽嘆了口氣,才道:「那日你身負重傷,我本想前去取蛇膽救你,豈料家父竟用藥將我迷暈,並著人看管了起來,我一時急火攻心,不想竟生了場病,昨日方才好轉。」
陸天行心道:青瑤說的雖輕描淡寫,但為我捨生忘死的這番情義,卻實在是令人既感激又感動。
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的陸天行,只得溫言道:「青瑤,謝謝你。」
趙青瑤淺笑著搖了搖頭,道:「其實我甚麼都未能為你做,你不必謝我。家父見我抱恙,心疼不過,才命家兄將你誘騙至此,還請你見諒。」說完便對陸天行微微欠身,以示歉意。
一陣晚風吹過,趙青瑤本就不寬大的衣衫被微微吹起,更顯其嬌弱的身姿,讓人不禁產生我見猶憐之感。
陸天行感到一陣涼意,便將自己的披風除下,輕輕為她披在了肩上,嘆道:「我又怎會見怪,只可惜你的這番恩情,我卻是無從報答。」
趙青瑤蒼白的臉龐上忽然泛起了一層紅暈,低聲吟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我幾時需要你報答了?」
陸天行如何聽不出她的一片痴情,但卻無法接口,只得岔開話題道:「這套宅院,還真是豪闊中不失雅致,還望你回去後,代我再謝過令兄才是。」
趙青瑤是何等聰慧之人,儘管滿腔柔情蜜意,但對方既然故作不知,便也不再多言,當下只點了點頭,便緩步向石橋上走去,道:「陸大人不必客氣,你奉皇命去吏部任職,父兄自然要備上一份賀禮。」
陸天行跟著走了上去,道:「你我之間,無話不可直言。」說著似模似樣地行了一禮,又道:「還請趙家三公子直言相告。」
趙青瑤不禁想起二人初次相遇的情形,心頭頓時感到一絲甜意,也拱了拱手,粗聲道:「不敢,陸兄言重了。」
兩人相視一笑後。趙青瑤輕輕扶住石橋欄杆,嘆道:「昔日皇上曾許諾,登基後將重用東林士子,可如今閹黨未除,皇上為何卻反向東林人動手?」
陸天行反問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青瑤總是聽過的吧?」
項莊舞劍的故事,說的是項羽在鴻門擺下宴席宴請劉邦,席間亞父范增命項莊舞劍助興,其真實用意則是刺殺劉邦,項羽叔父項伯也起身舞劍,擋在了劉邦身前,才保住其性命。
趙青瑤自然知曉這則故事,思量片刻後,便頷首道:「皇上是想讓魏忠賢先放下戒心,再伺機對其動手。」說著微微一笑,問道:「那麼家父便做一回項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