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無論是弘治皇帝還是三位閣老,都是錯愕的。

  寧遠,竟認為把朵顏使臣抓起來是對的?

  大明,乃是上邦,禮儀之國,即便發生再大的亂事,這百餘年來,也從未對使臣動過手啊!

  傳出去像什麼?

  大明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弘治皇帝瞪了寧遠一眼,暗自氣憤。

  他已是把抓了帖木兒的罪名歸咎到太子的身上,本身就有為寧遠開脫的意思。

  可這小子非但不懂事,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混帳!

  弘治皇帝眉角一收,沉聲道:「三位愛卿,把奏摺都拿出來吧,讓寧少卿好好看看。」

  三位閣老俯身下去,各自從下面搬出一摞奏摺,疊在桌子上,赫然有一大堆!

  弘治皇帝沉著臉道:「寧少卿,你可知這些摺子都是什麼?」

  「這……」

  寧遠定了定,一時間有些頭大。

  還能是什麼,肯定是參奏他的奏摺。

  他知道而今朝廷氣氛詭譎,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盼著他犯錯,繼而狠狠參他一本。

  可這……是不是也太多了?

  抓了帖木兒才多久,摺子便翻飛似的來到內閣?

  那些書奏之人,是多想弄死他啊!

  「看到了吧?」

  弘治皇帝緩緩道:「朕見你聰明機警,特頂著這般大的壓力,破格升任你為鴻臚寺少卿接待朵顏使臣,而你呢,是如何回報朕之期望的?抓了使臣!壞了規矩!使我大明蒙羞!你,愧對朕之厚愛啊!」

  話音落下,弘治皇帝長長的嘆息,表現出失望的樣子。

  三位閣老老神在在的坐著,自是對此間的意思心知肚明。

  有些時候,話說的越重,後面的懲罰便越輕。

  顯而易見,皇帝陛下是想以一個「愧對厚愛」,草草了結此事,不追究寧遠的責任。

  而聽到弘治皇帝這番言論,寧遠忙是拜下:「臣……愧對聖恩,惶恐萬分。」

  弘治皇帝已是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大手一揮:「行了,抓緊放了朵顏使臣,接待之事交由鴻臚寺,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一錘定音。

  按理說,寧遠應叩謝聖恩退下的,畢竟單憑使大明蒙羞一罪,就夠他吃一壺的了,弘治皇帝沒追責,已是萬幸了。

  可寧遠卻是沒動,頓了頓道:「陛下,臣使君上煩憂,自是不對,故而陛下裁撤臣,臣無話可說,可,臣以為,那帖木兒萬不能輕易放出啊!」

  嗯?

  弘治皇帝猛的一震,心下剎那間火氣騰騰。

  真是不知好歹!

  沒看到參你的奏摺已然小山一般高了嗎?不知道朕這是在保你嗎?

  混帳,簡直混帳!

  而此時,不等弘治皇帝開口,大學士劉健不由得望了過去,淡淡問道:「寧大人,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寧遠道:「臣頭腦清醒,並未胡言亂語。」

  這就是純粹作死了。

  皇帝陛下有意免責寧遠,他們三個閣老可以裝作糊塗,可寧遠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公然對峙,他們又豈能不發聲?

  謝遷跟著開口問道:「寧大人,你莫不是想抹黑大明之顏面?」

  「臣自是不想!」

  寧遠據理力爭:「可那帖木兒囂張放肆,目中無人,肆意動手打人,臣,無法坐視不理!」

  這話道理上沒什麼問題,可根源還是有關大明顏面、禮儀。

  不管那帖木兒如何,跟朝廷威嚴比起來,孰重孰輕一目了然。

  李東陽冷笑道:「寧大人身為臣子,可真是會為陛下分憂啊。」

  陰陽怪氣,含沙射影。

  薊州大變,朝廷左右兩難,暫也沒商量個對策出來,寧遠抓了使臣便等於直接將問題放大了數倍。

  說不好聽點,那就是給皇帝陛下、給朝廷添麻煩。

  寧遠悽然一笑,搖了搖頭,道:「陛下,三位閣老,臣自知行徑略有衝動,可是,臣更知道,天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

  唰!

  內閣瞬間寂靜如死。

  方才還帶著興師問罪架勢的三位閣老當即閉嘴。

  這話,殺傷力太大了。

  簡直無異於當頭一棒!

  試想,天子犯了錯還跟庶民同罪呢,那區區朵顏使臣又算得了什麼?

  使臣,比君王更加尊貴嗎?

  答案顯而易見。

  既如此,使臣犯了錯,不也應該同庶民一樣治罪?

  旁邊原本老實的朱厚照眼睛亮了起來。

  殺招,妥妥的大殺招啊!

  除此之外,他當然知道這句話源於「法家」,與儒家學問在某些地方格格不入。

  可即便如此,三位閣老也不敢輕易開口駁斥。

  原因很簡單,若是否認了這句話,就意味著變相認為君王犯錯無罪,後果可想而知。

  老寧,高啊!

  實在是太高了!

  從裡到外,懟的學識淵博的三位閣老啞口無言,同時也直接印證了抓了那帖木兒無錯,非但無錯,深究起來,還有功勞嘞!

  「哈哈,父皇,老寧說的對啊!」

  朱厚照不由得再次得意起來,笑道:「難不成您也以為那帖木兒比您還尊貴?」

  瞬間,弘治皇帝也是老臉一紅,腦子飛轉之間,勃然大怒:「混帳,你身為太子不好好讀書,胡亂摻和朝廷之事,你還有理了?」

  朱厚照當然是不服的。

  好不容易占理,豈能被皇帝老子混淆是非。

  他仰著頭道:「父皇,你不講理啊,兒臣這也是為您分憂,您何以……」

  「閉嘴!」

  弘治皇帝大怒:「簡直荒唐,朕命你抓緊放了朵顏使臣,自此禁閉東宮,面壁一月不得出行。」

  朱厚照急了:「父皇,您……」

  弘治皇帝一梗脖子:「你還敢頂嘴?」

  朱厚照氣的直咬牙。

  這個時候,旁邊的寧遠偷偷捅了捅朱厚照,暗自搖頭,朱厚照見了,也只得憤憤作罷。

  旋即二人出來內閣。

  朱厚照大為不爽道:「老寧,分明是父皇不講理,你為何攔著本宮?」

  寧遠抄著手,笑道:「殿下,這天下,再大的道理也沒有老子對兒子的道理大!」

  對此,寧遠自己也是深有感觸。

  在這片大地上,無論任何時代,孩子都沒資格跟父母講道理啊。

  若有不服,呵呵,就問你道理大還是巴掌、拳頭、雞毛撣子、笤帚、皮鞭大?

  「哼,父皇就是不講理。」朱厚照悶悶不爽。

  寧遠見了,小聲道:「殿下,想不想換個方式出出氣?發泄一下?」

  朱厚照不解:「怎麼出氣?」

  寧遠一揚頭:「走!」

  接著,二人快速朝著錦衣衛大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