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是懂弘治皇帝的。
總體來說,這是一位仁君。
在位十八年,大體承平,沒犯過什麼大錯,史書上將此間稱為「弘治中興」。
實際上,要說中興,也算不上,最多也就是穩固江山罷了。
因為老祖宗們遺留下來的問題,基本上沒怎麼解決,這也就導致了正德皇帝朱厚照,也就是武宗,接手後也是一個爛攤子。
再說弘治皇帝,而今已在位十一年了,辛辛苦苦努力十來年,千辛萬苦的治下沒什麼起色,心灰意冷一陣子實屬正常。
也正因此,弘治皇帝才撈偏門,指望用道術改變些什麼。
最終的結果,可想而知。
這也就能解釋弘治皇帝方才為何那般暴躁。
皇帝,乃天之子。
而器重一個下三流的太監道士,宣揚開來,臉面也就丟盡了。
莫說是皇帝了,便是朝廷上諸多清流大臣,也格外的注重臉面,愛惜羽毛,把不登台面的事拿到檯面上說事,換做誰能不氣不憤?
故而,先前弘治皇帝一口一個「你想怎麼死」,大抵是帶著氣的。
寧遠徹底放鬆下來,小口喝酒。
在對面,弘治皇帝深深凝眉。
「可曾見過神仙……」
「可曾見過仙法……」
弘治皇帝痴狂般喃喃自語。
史書上,確實有一些神仙異志,可說到底,誰有真真實實的見過呢?
這世上真的有神仙、仙法嗎?
顯而易見,沒有!
也就是說,他近段時間信奉的道術,也不過是海底撈月、痴人說夢罷了。
是虛妄的,是不存在的!
既不存在,便意味著他器重李廣,是錯的!
唰!
此一刻,弘治皇帝醍醐灌頂,驚愕的神情緩緩消退,最終一切皆歸為長嘆。
「寧愛卿此言,發人深省啊!」
弘治皇帝用力的嘬了口酒,旋即猛的抬頭:「是以,寧愛卿才對那李廣大打出手?」
寧遠點頭。
弘治皇帝也緩緩點頭。
先前,他對寧遠打了李廣之事耿耿於懷,乃至勃然大怒。
可回頭想來,寧遠是對的!
錯的,是他啊!
寧遠之所以打李廣,是制止李廣給公主灌符水。
這世上既沒有仙法,可想而知,一通符水灌下去,公主會如何。
「朕……朕……竟昏聵至此!」
弘治皇帝用力的咬著牙,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如此回想起來,竟發現先前豈止是錯了,簡直錯的離譜啊!
若不是寧遠阻攔,此時此刻,喝了符水的公主,怕是,怕是……休矣!
也就是說,在無形之間,寧遠救了公主兩命!
「陛下無需自責。」
寧遠平和道:「陛下雖為天子,可天子也是人,是人,就會犯錯,所謂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啊。」
弘治皇帝深以為然:「有道理。」
而後,提起酒壺,自斟自飲數杯酒,悽然一笑:「時至今日,朕總算是明白了,何以一些君王自稱寡人了,確有其數啊,呵呵!」
所謂寡人,自不是天下如我這般僅一人,人少為寡。
寡人乃寡德之人,是帝王的謙稱,說自己在德行方面做的還不夠,還要繼續努力爾爾。
弘治皇帝這一句「確有其數」,也是暗指自己德行不端。
「陛下無需妄自菲薄。」寧遠淡笑道。
弘治皇帝抬起頭:「朕,何時妄自菲薄了?」
寧遠:「……???」
滿腦子都是問號。
這便是帝心難測嗎?
前一刻還說自己德行不足,下一刻就問你朕哪裡有問題?
弘治皇帝板起臉,緩緩道:「寧遠,你不惜頂著腦袋為公主治病,可謂是誠心一片,赤誠可鑑,朕豈能忽之,特賜免死金牌一塊,可自由出入皇宮。」
寧遠渾然一震。
免死金牌?
表面意思很容易理解,就是日後犯了錯,可免一死,一般情況下都是賜給開國功臣的,可免死兩三次死,甚至子孫也能免死一次。
可這玩意豈是那麼容易拿的?
從漢朝開始到而今的大明,大部分拿到免死金牌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遠的不說,就是本朝,功臣胡惟庸、藍玉大將,都有免死金牌,結果如何?
都讓朱老爺子給咔咔了!
換句話說,免死金牌跟催命金牌幾乎沒什麼區別了。
來不及多想,寧陽忙是扣下:「臣……惶恐!」
弘治皇帝自是瞬間意會過來,緩緩搖頭道:「寧遠,你可知,若不是公主及時醒來,你有何下場?」
寧遠想了想:「大概……人頭不保吧?」
「不會死的。」
弘治皇帝道:「朕當時也是在氣頭上,心下一片遭亂,可回頭想來,你寧家祖上是為朝廷立過功的,你救治公主也是好心,朕豈能輕易處死你?」
「但,死罪或可免,活罪亦難饒,非但是你,你全家老小也要跟著遭殃。」
「所以,朕賜你免死金牌一塊,可免一死,日後,你做起事來,儘管放心大膽!」
「簡而言之,朝廷和朕,需要你這種人啊,才華不菲,膽大心細,明知那李廣是朕的心腹仍舊敢大打出手,公然跟朕對著幹,呵呵,說到這裡,朕想起一個人,唐太宗,朕自是不敢與李世民比,可你寧遠,卻是朕之魏徵啊!」
聽到弘治皇帝將自己比作魏徵,寧遠更是忐忑不安。
這評價太高了。
他不過是不想公主朱秀榮無端死去而已,才揍了那李廣一頓。
況且,這種沒有半點後手準備的事,他以後是萬萬不會幹的。
干一次,漲了教訓,還不夠嗎?嫌命長嗎?
他深深埋頭道:「陛下,臣……驚恐。」
「你驚恐個屁!」
弘治皇帝一瞪眼:「滾起來,磨磨唧唧,像個娘們似的,朕賜你免死金牌,你大膽收著便是,只要不干謀反的事,有大明一朝,便無人能動你的腦袋。」
寧遠有些幽怨的起身,心想那胡惟庸和藍玉哪個不是被扣上了「謀反」的大罪?
弘治皇帝頓了頓,眉目一轉,放低聲音道:「朕回想起來,你提議太皇太后多曬曬太陽,莫不是有辦法讓太皇太后在屋裡曬太陽?」
寧遠早就準備著了。
當時他扶住太皇太后,套話後差點就脫口而出。
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這等孝敬太皇太后的機會,還是留給弘治皇帝更加妥當。
此刻弘治皇帝問起,他自然無需隱瞞,直接道:「回陛下,臣有辦法,令太皇太后在冬日裡也能在屋裡曬太陽!」
「哦?」
弘治皇帝眼睛亮了起來:「什麼辦法?快說。」
寧遠道:「玻璃,用玻璃替換琉璃當做窗子,陽光便可直入宮殿。」
「什麼?」
弘治皇帝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