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一上來便是恭賀。
弘治皇帝和三位閣老都看的愣了,尤其是寧遠煞有其事的樣子,更是讓人費解。
喜事?
近來除了薊州那邊,也沒發生什麼事,喜從何來啊?
弘治皇帝略微蹙眉:「說吧,有什麼好事?」
寧遠笑道:「在陛下治理之下,天下承平,國泰民安,百姓富餘,此乃大喜事啊!」
弘治皇帝暗自氣憤。
合著這小子跑過來,只是為了恭維他一番?
就不知道自己處境堪憂,面臨掉腦袋的危險嗎?
三位閣老相視一眼,皆是沉默不語。
難不成這小子發現霸州等地馬價銀收不上來,大禍臨頭,特跑來說好話巴結陛下,懇請法外開恩嗎?
劉健古井不波,緩緩道:「寧千戶可知江南等地今歲的馬價銀收了三十餘萬兩?」
寧遠忙點頭:「聽說了。」
劉健道:「不知寧千戶作何感想啊?」
寧遠略作沉吟。
不用想,這是在旁敲側擊霸州等地馬價銀一事。
只不過他還是認真琢磨片刻,搖頭道:「陛下,三位閣老,臣以為,此乃……苛政也!」
唰!
一瞬間,包括弘治皇帝在內的幾人頓時色變。
這小子當真敢滿口胡言啊!
只一個「苛政」,便等若是罵遍整個朝廷。
弘治皇帝更是氣憤,吹鬍子瞪眼,若不是礙於君臣禮儀,險些爆粗口了。
這混帳,自己鬧出禍亂不自知也就罷了,竟還敢批評江南等地收馬價銀是苛政?
朝廷缺少銀子,好不容易收點馬價銀,本利國利民的好事,怎麼就成苛政了?
此刻,他是真的憤懣萬分。
為了保下寧遠,他心中已經想了無數個辦法,甚至不惜違拗三位閣老的意思,也要留寧遠一命。
結果呢?
這混帳借著報喜的由頭,開口就是苛政,辱沒他這個君王以及朝廷的名聲。
他這個皇帝就不要顏面嗎?
這,就是「喜」嗎?
「放肆!」
弘治皇帝眉目一橫:「寧遠,劉公是在問你霸州等地馬價銀的問題,沒讓你點評朝政,說吧,霸州等地的馬價銀收上來了嗎?」
寧遠有些委屈似的聳了聳肩:「是劉公問臣作何感想的,臣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
「你還敢說?」弘治皇帝一聲厲喝。
「臣錯了,臣有罪。」
寧遠縮了縮脖子,旋即正色道:「陛下,霸州等地的馬價銀已經收了上來,共一萬五千餘兩。」
嗯?
內閣中,忽而一靜。
弘治皇帝與三位閣老皆是神情錯愕,面面相覷,以為自己聽錯了。
霸州等地的馬價銀收上來了?
這……怎麼可能!
誰人不知你寧遠在霸州幹了壞事,為了自保,給與霸州等地的養馬戶諸多好處,讓諸多民戶感恩戴德上了一份萬民書。
先當了好人,再當壞人,那些養馬戶又豈會老老實實的交銀子?
簡直玩笑!
三位閣老一臉冷色,皆是覺得寧遠是在侮辱大家的頭腦。
「寧千戶,霸州等地養馬戶百萬有餘,即便按照一人五十文錢核算,也應收五萬兩銀子,而你只收了區區一萬五千餘兩,是不是太少了?莫不是你欺瞞陛下?」劉健冷漠開口。
「劉公,收一萬五千餘兩銀子,已經不少了。」
寧遠笑道:「卑下也沒辦法啊,畢竟免除養馬戶養馬也才兩個多月而已,卑下總不能收整年的錢吧?」
閣中又是一陣寂靜。
尤其是劉健,滿臉的怪異。
他提及銀子的數量,本是譏諷寧遠的,可看寧遠這意思,似乎……並不像開玩笑!
兩個月收了一萬五千餘兩銀子,若按照整年合算,豈不是九萬多兩?
相較於正常的馬價銀,竟是翻了一倍!
弘治皇帝也是詫異:「寧遠,你沒胡說?」
寧遠忙道:「臣怎敢君前、戲言,陛下,銀子已然收上來,只要清點一番便知真假。」
弘治皇帝暗暗吸氣。
這小子,還真有點本事!
明明前面當了好人,竟還能收上銀子!
那霸州等地的養馬戶就不厭惡嗎?
劉健琢磨許久,忍不住道:「寧千戶,莫不是你收不上銀子,自己偷偷墊錢的吧?」
「沒有的事。」
寧遠笑道:「所有養馬戶繳納的銀子,俱有名有姓,記錄在冊,此刻,已押送入宮。」
弘治皇帝忙命人將冊子抬進來。
不多時,兩大箱冊子呈上,弘治皇帝從中取出一本,所見之下是一個個陌生的名字。
而在名字後面,則是一個個形狀不同的手指印,又翻看數本,同樣慢是手指印,一眼看過去,觸目驚心!
這些,當真是霸州等地養馬戶上交的馬價銀?
三位閣老也坐不住了,先後翻看冊子,遍閱之後,久久無言。
銀子,收上來了!
霸州等地的馬價銀,竟收上來了!
「寧千戶,莫不是你威逼利誘諸多養馬戶?強迫他們交銀子?」劉健錯愕的問。
「沒有啊。」
寧艷搖頭,想了想道:「貌似……大傢伙交銀子的時候……熱情似火!」
內閣中的幾人已是驚呆了!
讓諸多養馬戶交錢,還熱情似火?
怎麼可能?
這時,寧遠從諸多冊子中翻找出一份較為顯眼的冊子,打開後,幾個突兀的大字出現在弘治皇帝與三位閣老眼前。
那幾個字,尤其的刺眼。
「此生伏首拜公子!」
劉健閱覽了前因後果,不由得喃喃出來。
原來,霸州等地的諸多養馬戶也誤會了寧遠,醒悟過來後,心存愧疚,數萬人遙遙跪拜「寧公子」!
這等殊榮,便是他這個位極人臣的內閣首輔也不曾有過啊!
「哎!」
寧遠見狀,一聲嘆息:「陛下、三位閣老,這可不是臣炫耀啊,實在是大傢伙盛情難卻,非要感謝臣,唔……大概就是這樣。」
閣中久久無聲。
事到此時,誰都看得出來,霸州等地的馬價銀足額收了上來,計較起來,甚至翻了一倍。
最主要的是,霸州等地的諸多民戶非但沒有怨言,甚至還感恩戴德!
簡直不可思議!
許久後,弘治皇帝忍不住道:「寧愛卿,既如此,你方才何以說『馬價銀』是苛政啊!」
三位閣老也同時看向寧遠,面目嚴峻。
假若馬價銀是苛政的話,你寧遠也向霸州等地的養馬戶收了銀子,不也是「苛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