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壯飛先生

  九月初,自打直隸總督榮祿奉命調兵聚集天津之後,這城裡可多是熱鬧喜慶的風光,敲鑼打鼓,鞭炮齊鳴,挨家挨戶都在清掃著大街,緊鑼密鼓的準備著。

  因為再過不久,可就要舉行閱兵典禮了,據說連當今皇上都要來,太后老佛爺也要駕臨,可不敢出一點岔子,要是辦砸了,指不定就是人頭落地的下場。

  大日子近了,這些酒樓、旅店、客棧倒是賺大了,人滿為患,時不時還能看見不少洋毛子,瞧著金髮碧眼,沒成想竟然還能說出一口地道的漢話,遛街串巷在城裡晃悠。

  通福客棧的二樓,一個靠窗的房間裡,望著窗外的風光,一位穿著白色長衫,文質彬彬的男人正滿懷心事的幽幽一嘆。

  「壯飛,何故憂嘆啊?」

  這人對面,坐的不是別人,正是王五。

  男人憂心忡忡,只收回目光,滿懷惆悵的喝了杯酒,才道:「五哥,維新之事,恐有變故,皇上與西太后已是水火不容的局面,此番,我等怕是大事難成!」

  王五聽聞,也是默然,不過,遂見他豪放一笑,眼神堅定。

  「壯飛何必如此,我一介武夫不懂救國之道,但萬事由心,卻也知成不成和做不做是兩碼事,我等這般作為,本就是不可為而為之,又何必管他成不成!」

  漢子聞言驀的展顏一笑。

  「不錯,五哥此言深得我心,若都認為變法不成,都不去做,那就更沒希望了,放眼各國變法,無不是自一次次的失敗與毀滅中崛起,若真有成的一天,那我,甘願做那無數次失敗里的第一個人。」

  「說得好!」

  王五聽的滿面通紅,連飲了兩大碗酒。

  只說二人正自閒談之際。

  門外的樓梯上,已是起了腳步聲。

  王五眼睛一亮。

  「來了!」

  「少爺,我回來了!」

  門外,響起了跟班的聲音。

  男人笑道:「進來吧!」

  只那木門一推開。

  饒是王五,也不禁暗自心驚,眼露詫色。

  但見入眼最先瞧見的,是一條挺拔身影,肩寬背闊,身形奇偉,裸露在外的雙臂,肌肉虬結宛似銅鐵澆鑄的一樣,腦後扎著一條短辮,額前披散著幾綹亂發,面頰上還留著淡淡的胡茬。

  再看此人腳下,雙腿屈伸行走仿似虎撲龍游,自帶一股逼人的壓迫力,一雙手筋骨畢露像是蘊積著驚人的爆發力。

  陡然。

  「五哥!」

  一道有些生硬低沉的嗓音,帶著欣喜在屋裡響起。

  待看到那張臉上含笑的眉眼,王五才是眼睛一亮。

  「好小子,半年不見,你這一身功夫竟然練到這般境地了,身若灌鉛,毛髮如戟,嘖嘖嘖,看來李書文是把真髓傳給你了,好啊!」

  這人推門而進,不是蘇鴻信又是何人,一聽到這事,他不由嘆了口氣。「唉,這天大的情分,我也不知道怎麼還啊!」

  王五失笑。

  「鴻信,你說這話,我可就要小看你了,如今亂世當頭,吾等武人又何必拘泥於小節,在乎門戶之見,只要你能鏟奸除惡,保持本心,這便是對我們最好的回報。」

  「不錯,如今列強寇境,正是大展拳腳的時機!」一旁的男人笑著接過話茬,旋即又對王五說道:「五哥,還不快替我介紹一下你這位朋友!」

  王五朗笑道:「哈哈,好,鴻信,這位是壯飛先生……這位,是我年初押鏢的時候結識的小兄弟,豪氣干雲,乃是難得一見的好漢子,姓蘇,蘇鴻信!」

  儘管心理早有準備,但等聽到眼前人就是「壯飛」的時候,蘇鴻信心裡的感覺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此人身形不高,與他比要矮上一頭,氣質平和,文質彬彬,疏眉朗目,讓人見之便心生好感。

  「你是譚嗣同?」

  他打量著對方,對方也在打量他,雙眼驚奇,再聽疑問,只溫言笑道:「不錯,在下正是譚嗣同!」

  果然是譚嗣同,蘇鴻信眼中光華閃爍。

  「咦?鴻信莫非剪過辮子?」

  譚詞同卻是瞧見了蘇鴻信那一頭披散的頭髮,還有後面的短辮。

  「剪過!」

  蘇鴻信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得這般應付著,之前他整日裡都是帶個帽子給遮掩了過去,也沒待多久,加上大半個月都在墳地里待著,自然沒想那麼多。

  不過這次時間就有些久了,總不可能大熱天的還捂個棉帽,好在練武之後,氣血飛速壯大,毛髮生長旺盛,這才把辮子留了起來,免去一些麻煩。

  譚嗣同眼神一亮,又問道:「我聽掌柜的說,你以前留過洋?」

  蘇鴻信心中苦笑,他之前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找了這麼個說辭,只是順嘴說了一句,沒成想居然被王掌柜給記下了。

  一旁的王五笑而不語,表情微妙。

  「那是我胡謅的,當不得真!」

  蘇鴻信忙擺手解釋道。

  譚嗣同哈哈笑道:「那也無妨,既然是五哥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咱們且坐下來,暢飲一番。」

  如此,蘇鴻信才暗自鬆了口氣,他可真不喜歡圓謊,尋了個位置坐下,他問道:「五哥,你們這次來待多久啊?」

  王五倒著酒,笑道:「這次我是護送壯飛過來辦點事情,剛好有些時間,就想請你出來喝上一杯,晚上就得回京!」

  蘇鴻信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算算時間,恐怕京城裡這幾天就要生出大變了,他看了看一旁正望著窗外夕陽出神的譚嗣同,心中莫名一嘆。

  「來來來,喝酒!」

  王五熱絡的招呼著,自己先幹了一碗。

  言談至此,幾人多是聊了些閒話,還有王五也問了問蘇鴻信武功進境中遇到的一些關隘,點撥了不少,令他受益匪淺。

  一直到傍晚,暮色已盡,夜色初升之時。

  眾人正喝的盡興的時候,不料那個跟班突然領來了一個人。

  那人神情焦急,快步趕到譚嗣同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本來微醉微醺的譚嗣同騰的起身,雙眼怒瞪,只把手中酒杯擲地一摔。

  「鴻信,我尚有要事,就此別過,日後再遇,咱們再好好喝幾杯!」

  當下對著蘇鴻信拱手說了幾句,便匆匆忙忙的出了門。

  王五臨別之際拍了拍他肩膀,沒說什麼,隨即跟著離開。

  窗外萬家燈火升起。

  蘇鴻信一人自斟自飲,適才那人附耳低語,聲音雖小,但他如今耳聰目明,卻是隱隱聽到了幾個字。

  「衣帶詔!」

  他喝完了酒,一人出了客棧,徑直挑了間街角的鐵匠鋪走了進去

  「師傅,給咱打兩把刀!」

  這是準備要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