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民國八年

  一月已過。

  冬日的梅花快要開了。

  夜沉如水,晦暗無光。

  蘇鴻信背著「斷魂刀」,老神在在的坐在床邊,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煙,這段時間,自打不死草的事兒過了,他也沒怎麼閒著,接了幾單生意,順道也算做著降妖除魔的活計,打發著時間,其實多是些孤魂野鬼,中元節的漏網之魚,被他隨手打發了,不提也罷。

  瞧著時間,蘇鴻信抬眼望向牆上的畫,默然無語,隨著時間漸過,屋裡的光線好似突然渾濁了起來,也暗淡了下來,四周的黑暗只如潮水般蔓延開,吞噬著屋裡的一切。

  看著畫裡漸漸模糊的面容,蘇鴻信緩緩起身,吐了口嘴裡的煙。

  下一刻,他眼前的天地突然就像歷經了千百年的歲月滄桑,宛如風化的沙石,被呼嘯而過的颶風卷作漫天塵埃,像是燃燒的飛灰,盡數粉碎……

  ……

  「呼!」

  綿長的吐息聲徐徐落下,蘇鴻信彈了彈菸灰,一縷白煙只似雲龍般自他嘴裡吐出,直飛出三五米外,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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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

  天地已變,歲月浮沉。

  蘇鴻信腳下走了幾步,等走到一堆半人高的亂草前,他抬腳撥了撥野草,遂見草後頭露出來一面傾斜欲倒,青暗交織的古舊石碑,許是年頭久了,上面都長了一層青苔,還裂著幾條口子。

  「牛家村!」

  斑駁的碑面上,赫然刻著三個字。

  蘇鴻信再抬頭,用那他陰沉暗紅的眸子往後一掃,放眼所去,殘垣斷壁,老墳林立,上面的墳頭草都長了三四尺高了;這墳包的溝壑間,更是東一窟窿,西一窟窿,還散落著不少發黃的人骨,一些個骷髏眼裡,更是盤踞著蛇蟲,簌簌響動。

  這些個窟窿也不盡相同,有的沿口平齊,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人為的,有的則是落著不少爪印,還有狗糞,必然是被野狗刨出來的。

  望著眼前的亂墳,蘇鴻信神情平靜,夾著煙,卻是避也不避,讓也沒讓,直直走了進去,沿途過處,甭管什麼毒蟲猛獸,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全都跟死了一樣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走了約莫十來分鐘,過了這「牛家村」,蘇鴻信這才走到一視野開闊處,遠方炊煙裊裊,似是有人;而且,這些墓碑上的字他倒也認得,半白不白的,心裡也有了一些猜測。

  遠方紅日將墜,已是傍晚。

  蘇鴻信走過一條小路,直往那炊煙升起的地方趕去。

  但他驚訝的發覺,這一路行來,沿途瞧見的樹木,竟然全都光禿禿,樹皮沒了,而且這光溜溜的樹幹上,居然還沾著不少發黑的血跡,還有深深的抓痕,地上的土更是被人翻了個遍,樹根都刨出來了。

  順著炊煙升起的地方走了沒多久,蘇鴻信才看見,這是一個坐落在荒山野嶺的村子,村子不大,看著一間間破破爛爛的草房土屋,約莫不到四十來戶,蘇鴻信此時正站在高處,眺望下去,還能看見村里好像有火光亮起。

  說來也是古怪,這一路上居然一人都看不到,寂靜的可怕,別說人,就是雞鳴狗叫,一點異樣的動靜都沒有。

  蘇鴻信沿著入村的路,向著火光升起的地方走著,不長,幾快百米的樣子,越近,那火光便越亮,一道道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清晰。

  太清晰了。

  只見這些人形神枯槁,披著亂發,一個個只看背影,那簡直就像竹竿扎堆,瘦的厲害;火光在暮風中不停搖曳,也把這些人腳下的影子拉扯的不停的明滅扭動。

  不光是瘦,這些人里,有的人實在是太瘦了,以至於脫了人相,細脖大頭,偏生身子瘦小,給人一種畸形的異樣感,還有的人明明餓的皮包骨,可這肚子全圓鼓鼓的,遠遠看去配合著靜悄悄的死寂,當真像是一群鬼。

  而他們,全都直勾勾的望著一個地方,眼神閃爍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光,不停砸吧著嘴,細細的脖子伸的老長。

  他們在看什麼?

  蘇鴻信已走了過來,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腳步無聲,還是因為所有人都被他們眼中的東西吸引著,竟然沒人看見他。

  他湊近了一看,原來,所有人都圍著一口巨大的鐵鍋,而鐵鍋旁,則是拴著兩隻毛驢,別說人瘦,這畜生也是瘦骨嶙峋的,被捆著四隻蹄子,等蘇鴻信看見的時候,這毛驢已被一個頭髮花白的精瘦老漢抹了脖,殷紅的血水接了足足兩大盆,到死,這驢子的眼裡還噙著淚。

  大鍋下的火很旺,裡面的沸水不停鼓著氣泡,咕嘟嘟直冒。

  眼見兩隻驢子都不動彈了,血流幹了,這些村民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干皺的麵皮隨著笑容不停牽動,喉嚨里則是不住吞咽唾沫的聲音。

  「咣當!」

  可一聲脆響,那殺驢的老漢手裡的剔骨刀卻是脫了手,老漢很瘦,顴骨突出,頭髮花白,就連臉上的胡茬也是白的,兩腮深凹,眼眶凹陷,一張老臉瞧不出一點人色,發著滲人的慘青,敞開的布褂里,黝黑的肚皮已經鼓了出來。

  他看見了蘇鴻信,

  畢竟,他們村子,已找不到這麼結實,魁梧的身子了,蘇鴻信雖站在圈外,卻還是如鶴立雞群一般,被瞧了個正著。

  其他村民自然也看到了,但蘇鴻信聽到的不是招呼聲,而是一聲聲吞咽口水的聲音,這些人的眼神詭異的讓人不寒而慄,像是勾魂的鬼。

  「老丈,此處是何地界啊?能不能給我找個地方,讓我住一晚?」

  蘇鴻信深深的看了眼那兩隻毛驢,臉上已瞧不見什麼表情,他平靜的問。

  「嘿嘿嘿……」

  老漢先是黑人笑了幾聲,笑聲就好像喉嚨里堵著棉花,又沙又啞,裂開的嘴裡,是發黑的牙口,脫落了大半,而且隱隱散發著屍臭。

  「後生客氣了,我們村已經很長時間沒來過生人了,村東頭有間院子,柱子,你領這位客人過去吧,等肉好了,別忘了給客人端一碗!」

  「嘿嘿,對對,別忘了好好招待!」

  「呵呵!」

  ……

  蘇鴻信一眼望過去,就見所有村民全都望著他笑。

  「不知道,現在,是哪個年頭啊?」

  他又問。

  老漢臉上怪笑,露著一口發黃髮黑的牙,說道:「後生你是不是糊塗了,今年是己未年!」

  蘇鴻信一掀眉。

  「民國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