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戲子劈山門

  兩人並騎了一夜,在一個小鎮對付了一夜後,第二日就要分開了。小六子還是不放心:「班主,李相夷……可能已經死了,找一個死人也用不了那麼多人吧,要不我還是跟著你去四顧門吧?」

  阮青竹瞪了他一眼:「你快呸呸呸!」

  小六子作勢打了下嘴巴,呸了三聲。阮青竹才露出滿意的表情,揚了揚下巴:「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李相夷兩樣都沾了,少說也得活個500年,且死不了呢。」

  說著,他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只是他定然傷重,又沒找到大師兄的屍身,八成不甘心,說不定還要鑽牛角尖。小六你能言善道,死的都能說成活的,除了你,我也不放心叫別人去勸他寬心,好跟我回去見師娘啊。」

  小六子一聽,滿腦子就只能像「除了你,我誰也不放心」一句話了,頭忍不住揚起來,努力壓著嘴角的笑:「咳咳,我想了下,班主說的是,他們幾個都嘴笨的很,那李相夷也沒見過咱們,也只有我能說明白他。」要是戲班裡其他人在這就會忍不住嘆氣,小六明明已經被班主用這樣的話騙著幹了不少苦力,但下次聽到,還是忍不住上當。

  即使是快馬加鞭,阮青竹到四顧門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了,但好像四顧門也等著他來似得,看著還完好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一進門簡直可以用哀鴻遍野來形容,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痛呼不已的人,他就這麼大剌剌地走進去,也沒有一個人來攔著他。

  有幾個傷的輕的站在滿地的傷員中間,環顧四周,滿臉痛色,其中一人憤然開口:「四顧門成了今天這副模樣,還能有什麼成就?」

  阮青竹本想上去寬慰幾句的,被這句話直接定在原地,也就沒注意到他身後,還有一人也到了山門口,正看著這齣大戲。

  「門主生死未明,你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想要分家嗎?」

  我看他沒想,你挺想的。阮青竹回過味來了,這是大難臨頭想各自飛了啊,接下來就是把鍋全都甩給李相夷,他們乾乾淨淨分家了唄?

  果不其然,接下來就是一通紅臉說都怪李相夷爭強好勝,狂妄自大,中了金鳶盟的圈套讓四顧門損失慘重。白臉就說門主也是為了單門主的屍體,實在是金鳶盟狡詐。最後一個身穿紫衣的人站出來做了總結。

  「都別吵了,既然人心不齊,倒不如今日,就將四顧門散了。」

  「你要解散四顧門?」

  阮青竹循聲望去,就見一名白衣女子,滿身狼狽也不掩清麗絕艷,只一眼,就叫阮青竹這個臉盲都能猜到她的身份——江湖第一美人,喬婉娩。她看著那紫衣人,滿臉難以置信。因為說這話的不是別人,而是同李相夷一起創立四顧門的元老之一,肖紫衿。

  肖紫衿臉上閃過一絲難堪,但很快就恢復過來,看著喬婉娩柔聲道:「你不是也不喜歡這裡嗎?」

  你看她的眼神,可不清白啊。劇情完全按照他想的發展,唯獨多了些「兄弟,你老婆好香」的無聊狗血戲碼。阮青竹已經不耐煩了,清了清嗓子拉長聲道:「諸位——」

  眾人齊刷刷看向他,肖紫衿被他打斷了和心上人的深情對視,心情一下晴轉暴雨,臭著臉說:「你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門主不在了,就以為我四顧門無人,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想來就來了嗎?」

  好大的帽子一下就扣在頭上了,阮青竹可不接:「在下阮青竹,你們雖沒聽說過,但這四顧門我還真是想來就來,誰讓李相夷和單孤刀是我師兄呢?三個元老兩個和我有關係,我來不得嗎?我在山上聽說東海一戰,師父師娘放心不下,叫我來看看。怎麼?趁著我師兄不在,就要分了他的家產嗎,你們好大的膽子!」

  身後不遠處,某個遍體鱗傷氣息不穩的人,本已心灰意冷,想要逃離這裡。可聽見阮青竹的話,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自己都不能輕易走了,只好躲在門外,強撐著聽他說話。

  而大門內,四顧門的眾人暗暗打量他。阮青竹年紀本就不大,長得又顯小,穿的是一身竹青色廣袖寶花紋綾袍,更顯得他青蔥,臉上還帶著幾分不讓人生厭的矜驕——總之不像個江湖人,倒像是誰家跑出來的小公子。肖紫衿反應最快,眼神凌厲:「你說你是相夷的師弟就是了?空口無憑,讓我來會會你。」

  說罷就拔劍而出,足尖一點,向阮青竹刺去。阮青竹早看出他情緒不穩定,防著他突襲呢,見此情況,也是運起輕功,輕輕鬆鬆避開肖紫衿的破軍。

  「這是……婆娑步?只是又有些不同?」

  石水等人見到阮青竹的輕功,心裡已經相信了大半,而肖紫衿則是心中一沉。李相夷生死不明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除了驚訝和憤怒,居然還有幾分竊喜。今日這場四顧門解散的鬧劇,雖然不是他的手筆,但他本來可以穩定人心,讓大家安心搜救李相夷的,可他選擇了順坡下驢,解散四顧門。沒了四顧門,沒了天下第一,李相夷的一切被抹去後,陪在婉娩身邊的,只會有自己!

  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阮青竹卻打亂了他的計劃,而且又是一個這樣年紀輕輕,就武藝高強的怪物,只要看見他,婉娩就忘不了李相夷。該死……為什麼不能安安靜靜的去死呢?這般想著,肖紫衿心中戾氣橫生,手上招招狠辣,都是衝著阮青竹的小命去的。

  如果阮青竹知道他對自己的評價,一定會大聲喊冤。天知道他十五六歲才開始習武,至今不過兩三年,內力淺薄,只有輕功是仗著有些童子功,才看起來像模像樣的。

  肖紫衿背對著四顧門眾人,他們察覺不出,而李相夷躲在門後,把肖紫衿的猙獰表情看得清楚。他從阮青竹施展婆娑步開始,已然信了他是自己的小師弟,也絕不信肖紫衿看不出來,可他依然要殺阮青竹。那是不是如果沒有阮青竹,而是自己出現在四顧門,他也要用假冒門主的罪名殺了自己呢?李相夷啊李相夷,你可真是可悲可笑,自以為推心置腹的兄弟,早已恨你入骨。

  雖然心底自嘲不已,更是身中劇毒,實力只有從前十分之一,但他又怎麼能看著小師弟在他面前受傷?李相夷正想拔劍,才想起少師已經掉入海中,又想起師兄送的吻頸就在腰間。

  可他手剛摸上劍柄,就聽「噹啷」一聲,一把劍從門裡飛出,掉在他不遠處。

  是破軍劍。

  李相夷抬眼看去,就看見肖紫衿捂著手退回了喬婉娩身邊,一臉憤恨地看著阮青竹。而阮青竹一臉得意地振袖,將尺許的白綢收回袖中,隱約可見白綢尾端一抹寒光閃過。

  原來剛才肖紫衿步步緊逼,石水出聲提醒也不肯收招,阮青竹心知他就是想拿自己出氣,自然要拿出自己的底牌。於是再次躲過肖紫衿一劍後,立刻遠離了他,不等肖紫衿再刺過來,右手一抖,袖中飛出一道白綢,如靈蛇一般纏繞上了破軍,還不待肖紫衿反應過來,有纏上了他的手腕,他只覺得仿佛被蛇咬了一口,連忙鬆手。

  「拿來吧你!」

  阮青竹一個下腰,白綢順勢後推,將破軍扔出門外,又將白綢收回袖子裡,仍然是一副富家小公子的模樣。

  「你那袖中有何東西?暗器傷人,也配說是相夷的師弟?」

  肖紫衿恨恨出聲,眾人這才看見他指間流出的血來,手腕上的傷,可輕可重,幾人也不免皺起眉頭來。

  「放心吧,我沒挑斷他的手筋,最近安分一點,以後還是能拿著他那把劍,隨機選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下殺手的。」

  此話一出,就連肖紫衿都是一僵。他被李相夷的名字一刺激,哪裡還記得這人手無寸鐵。

  喬婉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說:「這位少俠,你方才用的,可是婆娑步?」

  「不全是吧,是在婆娑步的基礎上的小小改編。」

  阮青竹見是美人姐姐說話,倒也沒有太咄咄逼人,整了整袖子回答了她的問題,嘴上說著「小小改編」,面上卻帶著幾分驕矜。這可是他結合了戲曲的步法,改編而來的阮青竹版婆娑步,比原版更縹緲更優美更……總之等他找到李相夷,定要讓他承認自己的版本更好看。

  不過等他再抬眼看向眾人,那種譏誚又飛上了眉梢:「師娘讓我來看看四顧門,眼下我也看過了。今日,這四顧門確實是要散。」

  他環顧四周,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雖然他壓根記不住,但這些人不知道啊,心懷鬼胎的一個個都低下了頭,零星幾個一心向著四顧門的不閃不避,雙目通紅地看著他。

  李相夷垂下了眼。枉他自詡天下第一,沾沾自喜,其實這日子過得,連素未謀面的小師弟都看不下去。不過他這自怨自艾還沒開頭,又聽阮青竹的聲音。

  「不過不是因為李相夷,而是因為你們。離了李相夷,你們的確就是撐不起這個四顧門。都在怪他狂妄自大,但我猜,有他撐腰的時候,你們只怕比他還要狂妄一百倍吧?可惜,人家有狂妄的資本,你們有什麼?靠山嗎?難怪這麼生氣,原來是生氣他不給你們靠了啊。都是江湖人了打生打死不是家常便飯嗎?跟著李相夷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就要他養你們一輩子了?今日,我就以李相夷、單孤刀師弟的名義,正式宣布,四顧門解散。你們再去找新的靠山吧,只是,如果被我再聽到你們罵李相夷,或者扯他的名頭做事,可就不只是休息幾個月的事了。」

  說完,阮青竹再次運起婆娑步,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振袖,白綢飛出,將山門上的牌匾劈成了兩半。肖紫衿只覺得手腕上的傷口更疼了。

  做完這一切,阮青竹正要收回白綢轉身下山,卻看見邊上有個人呆呆的看著被自己劈成兩半的牌匾。明明周圍許多人都是這般情狀,可這個人卻格外惹眼,阮青竹甚至有一種,如果不帶他走肯定會後悔的感覺。

  顧不得多想,阮青竹一邊飛快收袖出袖,一邊運起婆娑步往山下掠去,白綢聽話地卷上了那人的腰,兩個人愣是跑出了放風箏的感覺。只是四顧門眾人還沉浸在門派被解散,山門被人劈了的震驚之中,久久不能回過神來,只看著兩人踏歌而行。

  「眼看他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