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魔界征程(二)

  前往兩界縫隙的有軌列車上,車尾的包廂中,齊樂人給夜鶯泡了杯咖啡。

  「說說你的事情吧,我很感興趣。」齊樂人說道。

  以齊樂人在審判所的工作經驗,通常他這麼對一個人說話的時候,對方就會開始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兒把自己的事情說出來。

  但是,他眼前的這個女人卻不是這樣的,她沒有按照他給的節奏走。

  夜鶯反問了他一個問題:「你知道寧宇嗎?」

  「寧宇?」這對齊樂人而言又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是,這個姓氏讓他不禁有了猜測,他心情複雜地問道,「是上一任毀滅魔王嗎?」

  夜鶯點了點頭:「我為他的繼承者而來。」

  事關寧舟,齊樂人的眼神陡然凌厲了起來:「如果你為他而來,三年前你就應該出現了。」

  「是,我三年前就知道寧宇的繼承人出現了。或者說,更早更早以前,在瑪利亞王后生下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但,那又如何呢?我效忠的是寧宇,不是他的兒子。」夜鶯粲然一笑,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那你為什麼現在出現?」齊樂人問道。

  「因為寧宇的意志。」夜鶯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臟前,鄭重說道,「身為他的守密人,我服從他的一切命令,所以,我來了。」

  在夜鶯的敘述中,齊樂人終於知道了她的來歷。

  還有曾經那段波瀾壯闊,卻塵封於歷史的過往。

  「我不是人類,也不算是惡魔,更不是你們這樣的外鄉人。我出身的一族古老而封閉,隱居在魔界的北方,你也許聽說過那個地方,死亡之海。」

  齊樂人豁然想起了什麼:「牧羊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夜鶯的眼瞳微變,瞬間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但是下一秒,她放鬆了下來,恢復了愜意的姿態。

  「他是我的祖父,也是我們這一族的族長。」

  齊樂人認真地看著她的表情:「所以,你就是他說的那個叛徒?」

  夜鶯桀驁不馴地笑了,她絲毫不為此羞愧:「是。」

  原來,背叛了金魚,將弒神的辦法送到老魔王手中的人,此時就坐在他的面前。

  齊樂人審視地看著夜鶯,聽她說道:「我們一族與人類不同。出生後,嬰兒第一口飲下的,不是母乳,而是死亡之海的水。那水中蘊藏著我們一族世代傳承的智慧。每一個死去的族人,都會被水葬於死亡之海中,他擁有的知識也會溶化於此,成為新生兒的知識。所以,我們生而有智慧,每一個孩子都與成年人無異。」

  「在死亡之海中有漫天的極光,那極光是世界意志逸散的思維,我們可以從中讀取到更多知識。千百萬年來,我們一族艱難地破譯著金魚的思維,用祂的思維創造了文字——也就是如今通用於人間界和魔界的文字。我們將這些知識分門別類地記錄於冊,文字與知識流傳到了死亡之海以外的地方,人間界與魔界,從此有了文明。」

  在夜鶯的講述中,齊樂人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宏偉輝煌的畫面:

  亘古洪荒之中,渺小的種族匍匐於大地上,敬畏地仰望著天幕間若隱若現的龐大神明——那是一條沉睡的金魚。

  祂是如此巨大,如此神偉,在祂的「呼吸」間,漫天都是點燃的綠色極光,被吹往世界的角落。

  祂原本是不可知的,可是侍奉祂的渺小種族世代從極光中破譯祂的思想,一代又一代,他們啜飲著死亡之海的水,傳承著原本不可知的智慧:文字、火種、種植、建造……

  他們知道得越多,就越是虔誠,因為這一切都是神賜予的。

  直到,夜鶯的出現。

  「我可能是個天生的叛徒。」夜鶯坦然地說道,「八歲那年,我從極光中得到了一段新的知識,從那以後,我決定做個叛徒。」

  「什麼知識?」齊樂人問道。

  夜鶯微笑著搖了搖頭,再一次把手放在了心臟的位置上:「這也是秘密。」

  「你這個守密人,到底在保守哪些秘密?」

  「很多,很多秘密。在最終一戰開始前,我不能說出來,也不可能說出來。一旦我說出口,祂就會知曉,那麼最終一戰的局面就會改變。」夜鶯目光幽然。

  齊樂人微微蹙著眉,繼續聽她說下去。

  夜鶯,二十五年前就是毀滅魔王麾下議事團的核心成員,至今未被除名。在寧宇尚在人間界遊歷的時候,他們就是志同道合的夥伴。那時候,他們的隊伍里有很多外鄉人——那是最早一批進入遊戲的玩家。

  後來,昔日的戰友死盡,弒神的挑戰失敗,她效忠的王瘋了。

  唯一倖存下來的夜鶯,背負著戰友們的希望,將這段歷史留存在了自己的腦海中,成為了一個守密人。為此,她苟活了二十五年,等待著下一位能夠弒神的人選出現。

  原本,她並不打算插手魔界的加冕儀式。

  她要做的,只是奉寧宇的遺命,在最終加冕的魔王出現之後,將她保守的秘密告訴他。

  這位加冕的魔王將會帶著從她身上得到的秘密,去挑戰世界意志。

  聽到這裡,齊樂人明白了——夜鶯所謂的秘密,就是寧宇挑戰世界意志那一戰的始末。用遊戲的說法來比喻,就是一周目失敗的經過,也許還附帶寧宇的想出來的二周目攻略。但是,瘋掉的寧宇已經沒辦法親自執行了。

  所以他選擇將這些東西寄存於夜鶯的腦中,讓她將這個秘密留給下一位膽敢向神明發出挑戰之人。

  「原本是這樣的。但是就在幾天前,我見到了寧宇留存於世的意識。他說,他被融合試煉喚醒,發現自己竟然有兒子……」夜鶯的笑容陡然擴大,「和兒媳婦了。」

  齊樂人:「……」

  「他改變了立場,他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寧舟。所以他決定讓我從一個不偏不倚的裁判,下場吹『黑哨』……雖然不太清楚這個詞語是什麼意思,但寧宇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齊樂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本,寧宇不在乎誰能贏,只要能打敗金魚,結束所有玩家註定悲劇的命運,他死得其所。

  但是,當他從死亡的長眠中短暫地甦醒,見到了自己遺留於世的兒子,他改變了主意。

  齊樂人突然想起自己在手提電腦中看到的那段旁白:

  【他的融合試煉成功了嗎?成功了,也失敗了。新生的毀滅魔王用他母親的聖劍殺死了他的父親,第二次。現在,他繼承了他父親的一切,包括那份被詛咒的瘋狂。】

  可是寧舟得到的,只有毀滅的力量和他父親的瘋狂嗎?

  不是的,明明,還有父親的愛啊。

  他未曾蒙面的父親,為了他,從本源中醒來,將能夠帶來勝利的夜鶯送到他的面前。

  一個泯滅了人性徹底瘋狂的魔王,因愛而死,也因愛復生。

  最終,是人性里的愛,戰勝了神性的無情。

  「雖然這個消息遲到了二十五年,但他總算還是知道了。」夜鶯的眼中隱隱有淚光,「真好,回歸本源的那些人,並不是真的失去了自我,永遠成為了世界的一部分。原來他們還是會時不時地甦醒,聽到我們的聲音,見到我們的模樣,甚至為我們感到高興。」

  齊樂人一樣心潮澎湃,他迫不及待地追問:「也就是說,他們的意識並沒有消失?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還活著?」

  「如果你指的是領域級的那些人,在他們死後,他們就回歸了本源之中,就像一杯水流入了江河,我們不可能再將他們舀起了。他們隨著河流載沉載浮,也許在某個瞬間,他們甦醒過來,看到了河岸邊的我們,我們聽到了他們拍打堤岸的聲音。但他們已經是歷史的一部分,我們不可能再讓他們回到杯中來。」夜鶯悵然道。

  這是極光中世界意志的知識,是她飲下第一口死亡之海的水之後,就知道的秘密。

  齊樂人心頭一滯,繼續追問:「那其他人呢?那些死去的玩家們,他們的意識還在嗎?」

  夜鶯直視著他的眼睛,問出了一個讓齊樂人渾身戰慄的問題:「你就沒有想過,亡靈島上的墓碑,為什麼要記錄死去的玩家嗎?」

  齊樂人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是啊,為什麼呢?這些記錄有什麼意義?

  一定有什麼意義,讓侍奉金魚的牧羊人記錄了他們。

  就好像,一個遊戲記錄了玩家的數據。

  那麼,有沒有辦法找回這些「數據」呢?

  「但這一切,在擁有世界的權柄前都是無意義的空想。我們必須要贏,贏得魔王加冕儀式,得到挑戰神明的神格,然後戰勝祂。與魔鬼戰鬥的人,最終成為了魔鬼。那麼,與神明戰鬥的人,也可以成為新的神!」

  「我明白了。」齊樂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起身對夜鶯伸出手,「我們的第一步,是找到寧舟,讓他恢復理智,以完美的狀態去參加魔界的加冕儀式。」

  然後幹掉權力和欺詐,再幹掉金魚,結束這個世界太過漫長的噩夢。

  夜鶯握住了他的手,手勁比他還大,捏得齊樂人有點疼。

  「不,王后陛下,我們的第一步是空降議事團,奪取能夠控制議事團的毀滅之書,阻止這群為所欲為的惡魔重選首席。否則,龍蟻女王恐怕要被腰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