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會面,比以往的幾次更久。
從聖城決裂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聊天過——不算「杜越」那個馬甲的話。
「這就是那台傳說中的手提電腦?」蘇和看著茶几桌上懸浮著的光球,被光球牢牢困住的手提電腦宛如一條垂死掙扎的金魚。
蘇和伸出手,指尖在光球上輕輕一點。
手提電腦發出了尖銳的「叫聲」,那根本不是耳朵能聽到的「聲音」,而是一種直擊靈魂的波動。
齊樂人被這「聲音」弄得很不舒服,但他不想在蘇和面前失態,他忍了下來。
光球中的手提電腦化為了一條小小的金魚,在裡面四處碰壁,掙扎著想要逃走。
「這就是世界意志的碎片。世界意志一直試圖逃脫金魚缸,祂成功了半次——祂的一部分殘片逃離了噩夢世界,順著時空的縫隙找到了你。祂利用你,改變了這個世界的命運,但這種改變,並不是為了你、我、或者這個世界上的生靈。祂只是為了祂自己。」
「那麼,你呢?」齊樂人問道。
蘇和溫柔地笑了:「我當然,也是為了我自己。如今擺在你面前的是兩本截然不同的劇本。選擇金魚的劇本,祂最終會逃離金魚缸,重新掌控這個世界,玩家源源不斷地湧入這裡,有的覺醒,有的沉淪,但他們最終都會成為亡靈島上的墓碑。包括你與寧舟,包括司凜、幻術師,還有你的學生造物師和小小,所有人都會死。」
「另一個劇本呢?」
蘇和漆黑的如夜幕的眼睛裡閃爍著如星辰般的光彩:「另一個劇本,就讓那蹩腳的金魚編劇永遠長眠吧,我們造出新的神,將世界的權柄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一句話有讓人熱血沸騰的魔力,有那麼一瞬間,齊樂人幾乎要心動了。
如果輪迴的悲劇能夠就此終結,所有玩家不再被世界的規則折磨,甚至能夠回到現實世界裡,那是多麼美好的未來啊。
但是……
「但是,這個新的神,是誰?」齊樂人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他立刻懷疑蘇和是在拉攏他,一起對抗權力魔王。
「不會是我。」出乎齊樂人意料的,蘇和很乾脆地否定了他的猜想。
「為什麼?」齊樂人不相信。
蘇和起身,端著紅茶杯來到露台的邊緣:「每次你都來去匆匆,我還沒有帶你好好參觀一下黎明之鄉。不想看一眼天空下的風景嗎?」
齊樂人來到了露台邊,驀然目光一凜。
雲層之下,不是綠色的曠野或者碧藍的大海,而是一片血腥的深淵……那腐爛的、猩紅的、骯髒的屍山血海中,一隻巨大的利維坦正在大快朵頤。
仿佛是感受到了天空之上的注視,利維坦從漩渦深淵中爬了出來,朝著一片血流瀑布游去。
血流瀑布的崖頂,身材嬌小的女人抬起頭,對著露台上的兩人輕輕頷首。
權力魔王!
她就在黎明之鄉中!
蘇和沒有對她隱瞞手提電腦的情報!
這意味著他對蘇和的動機判斷完全錯誤,齊樂人不禁背後一涼。
可是為什麼?
難道就像他猜測的那樣,蘇和有什麼致命的弱點落在權力魔王的手中?
「古老的漩渦深淵,利維坦的誕生地,世間諸多惡欲的醞釀之所,它屬於權力魔王的領域。而我,在那裡覺醒了我的本源。」蘇和微笑著說道。
齊樂人豁然明白了。
原來如此!
權力魔王對他的信任,是來源於此!
就像當年蘇和想要將他轉化為惡魔一樣,他是由權力魔王轉化的。
欺詐,是權力的一部分,他們的聯盟比他想像的更牢固。
但是,蘇和真的毫無野心嗎?
齊樂人不相信。現在他仍堅信占卜師的死,是因為蘇和試圖在權力魔王那裡掩蓋一些秘密。
齊樂人略帶惡意地心想,要是他當場把占卜師的死因曝光出來會怎麼樣呢?
只是略一思索,他就打消了這個愉快的設想。
這種報復太幼稚了。權力魔王是一個心智成熟的掌權者,絕不會輕信「敵對勢力」的爆料——而且他還拿不出證據。
即使她真的產生了懷疑,她也只會把這份懷疑藏在心底。
越是懷疑,表面上就越要堅定不移地站在蘇和那邊,駁斥齊樂人的「中傷」。
這是一個掌權者的基本素養。
在牌桌上博弈的時候,突然氣急敗壞地掀了桌子,只能讓所有人知道,一隻黔之驢已經輸光了全部的籌碼。
齊樂人不動聲色地瞥了蘇和一眼,蘇和回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你在想,你還有一個更明智的選擇,寧舟。」
輕笑聲從露台的圍欄上傳來,片刻前還在漩渦深淵之中的權力魔王,眨眼間已經來到了露台上。
她看起來相當年輕,穿著打扮也很隨意,可是任何人,只要看向她的眼睛,就會被她眼中蓬勃的權力欲望震懾——那是一雙野心勃勃的眼睛。
野心,讓她擁有了女性身上極其罕見、通常也不被欣賞的魅力。
這位年輕的魔王,被權力的美妙滋潤著,她是如此光彩照人。
「毀滅,確實是一條強勢本源。但問題在於,它被詛咒了。」權力魔王自顧自地在蘇和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茶,「上一次的魔界最終儀式中,持有毀滅本源的老魔王加冕了。加冕,讓他獲得了挑戰世界意志的神格。但是很可惜,他失敗了,世界意志詛咒了他,詛咒了毀滅本源。從那以後,這條本源,成為了一條從源頭起就被徹底污染的水流。」
「這就是毀滅本源更容易瘋狂的原因?」齊樂人問道。
「不錯。你的……」權力魔王停頓了一下,皺起了眉,思索著該用什麼詞語來描述寧舟和齊樂人的關係。
丈夫?伴侶?老公?
無論說出哪個詞,都讓她十分彆扭。
權力魔王乾脆含糊地小聲帶過了:「……毀滅魔王,正在用一些特別的方法減少詛咒的影響。但是,這是註定會失敗的嘗試。在他和老魔王的領域徹底融合後,這種污染只會更加嚴重。」
說到她熟悉的領域上,權力魔王的語氣激昂了起來:「我可以直接告訴你結果。即便他在儀式里戰勝了我,獲得了挑戰世界意志的神格,在金魚面前,他的詛咒也會成倍爆發。結果要麼是他重演老魔王的結局,落敗後徹底瘋狂,在毀滅世界的道路上被你殺死;要麼是他弒神成功,一個瘋狂的、不可控的新神明誕生了,祂執掌著毀滅的本源,祂還瘋了,於是傳說中毀滅世界的魔龍甦醒了。」
「所以呢?你們希望我做什麼?」齊樂人掩飾住了內心的不平靜,冷靜地問道。
「我可以給你一個魔王的承諾。」權力魔王露出了一個渴望的笑容,「只要在儀式中,毀滅選擇棄權。那麼,在我奪得世界意志的權位之後,我會修改世界的規則,讓所有玩家離開噩夢世界。包括你和他。」
齊樂人冷靜地指出了她承諾中的紕漏:「但如果你失敗了呢?」
權力魔王綻開了一個自信的笑容。
她將手伸向了茶几桌上被光球包裹著的金魚,寄居於手提電腦中的世界意志殘片,已經無法逃脫她的掌控。
「世界意志的碎片已經落入了我的手中,這就意味著,我已經拿到了勝利之門的鑰匙。祂的知識與秘密,從此不再是人類與惡魔無法觸及的高維概念了,至少,我可以窺見神的領域。」
她的手深入了光球中,手指掐住了金魚的魚尾。
金魚的垂死掙扎中,她仰起頭,毫不猶豫地將扭動的金魚吞入了腹中。
令人噁心的黏膩咀嚼聲里,權力魔王舔了舔嘴唇,喝了一口紅茶。
「竟然真的有魚腥味。」她抱怨道。
蘇和的語氣有些無奈:「這種食物恐怕通不過食品安全檢查。」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著權力,而是用略帶笑意的眼睛凝視著齊樂人,仿佛他對一切早已瞭然。
四目相對間,齊樂人的腦中浮現出了自己在制定計劃書時寫下的一段話:
——假設,蘇和和我訂立的契約是生效的,我必須將手提電腦交給他。那麼,他會不會早就做好了我會在裡面做手腳的心理準備?雖然我對「U盤」有信心,但是,我仍然沒有絕對的把握推算出蘇和會採取的行動。
現在,齊樂人知道了。
權力吞下了有毒的甜果,下毒的人是他,而引誘她吞下甜果的人,是「忠誠」的欺詐魔王。
這枚有毒的果實,將在未來的決戰中改變戰局。
狡猾透頂的欺詐魔王,當著權力魔王的面,和他暗通款曲,而齊樂人甚至不能把他的算計捅給權力魔王。
畢竟,在甜果里下毒的人是他。而蘇和,他隨時可以對此「一無所知」。
在權力魔王吞下金魚,也就是世界意志碎片的那一刻,他只剩下一個選擇為:和蘇和合作,優先幹掉權力魔王。
至於誰能得到挑戰金魚缸中那位神明的資格,那就各憑本事了。
一個隻字未提的新約定,就這樣達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樂妹:《幸運E不配下毒,會藥錯人QAQ》
蘇和:《如何在受害人面前光明正大地串通同夥=v=》
權力:《在場唯一的正經老實人就此受害ヽ(`Д??)??》
金魚:《求魚類權益保護法,急,在線等(T▽T)》
PPS:來來來,法律問題來了。
已知,法外狂徒樂妹在給蘇和的金魚中下毒,蘇和明知有毒,把金魚轉送給權力,權力吃掉了珍稀保護動物金魚。
請問,這個案例中,三人各犯什麼罪呀?
不正經の答案:因為權力和欺詐是惡魔,不適用人類刑法,兩人無罪。只有齊樂人有罪,他犯了違反非法獵捕、殺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
樂妹:???
咦,樂妹已經和毀滅魔王結婚了呀,那他應該有外交豁免權。
無罪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