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木春2
裴瀾雙手捂著嘴早已淚流滿面。
裡面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的傳來。
「先聖,慶王,孟運英,一路貨色而已。」
「我挑起慶王朝堂黨爭,就是狗咬狗,可惜我的計劃失敗了,慶王竟然逼宮死了。」
「本就岌岌可危的朝廷,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坍塌。」
「慶王還是太蠢了,明明他已經給先聖下毒,病入膏肓,只需再等待數日,殺了太子,他就能一手遮天。」
「可他竟然去逼宮了。」
說著,木春頓了一下,「你就是在那場宮變中,出了頭。」
「現在你可知道了,你忠於的是什麼樣的人了嗎?」
紀韞璋沉聲道,「陛下不是先聖。」
木春搖了搖頭,「先聖有手段,陛下連手段都沒有,一個太子尚且坐得搖搖晃晃,何況一個帝王之位。」
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
「其實那時我就已經敗了,只是我心有不甘。」
「為何這樣的天家,這樣的朝堂,為何還要這樣苟活著。」
「所以我往西走,我要助西晉一臂之力。」
「西晉其實也不過是另一段朽木而已。」
「不破不立,浴火重生,乾脆全部打碎重來吧。」
說著他看向紀韞璋,「孩子,時局催生,現在伱面前有兩條路可以走。」
紀韞璋抿緊了唇,微微皺著眉。
木春輕笑了一聲,看了看手裡的三張畫,手裡的三張畫都扔了進去。
瞬間火盆里的火苗竄起。
「你和你父親很像,是這個污濁朝堂中,難得一股清流。」
紀韞璋微微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你父親是個純臣,滿朝百官,貪官污吏千千萬萬,就是沒有你父親。」
「你父親戎馬一生,到老了,這軍權說剝就剝,外敵來了,又說給就給,如同兒戲一樣可笑又可悲。」
「先聖為人刻薄,錙銖必較,良言逆耳,所以秦相一貶再貶,聖祖留下的內閣,如今也只剩陳相一個牆頭草而已。」
「我外遊歷近十年,你見過人頭稅嗎,生孩子就要交稅,還分男女,女重男輕,你可知為何?縣師爺說,男兒可做勞力,女兒可能會嫁到別處。」
「堤壩已經千瘡百孔,河工沒有工錢,河道官的宅子修得一個比一個富麗堂皇。」
「甚至還有一個,一字千金求我墨寶,四個字,源遠流長。」
他唇角扯出諷刺一笑,「也不知他是不是想讓他的銀子源遠流長些。」
「廟堂之高,百官無不神往,慶王買官賣官,上行下效,早就養了一窩蛀蟲,朝上還有幾個實幹的官員?」
「當年我帶著滿腔志誠到燕京,先聖卻讓我看到一個什麼叫糜費腐敗的朝廷。」
「先聖無法束之百官,也無法束之兄弟姊妹。」
「我之苦,亦是日後百姓之苦。」
「貪國必亂,亂國必弱,弱國必欺!」
「陛下登基後推行的改制,可有成效?」
「腐敗之深,無藥可救。」
「這樣的朝堂早就該反了!」
木春將最後一張畫拾起。
這張畫沒有人,只是一張簡單的運河行船圖,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
旁邊還書寫著兩行詩。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這張就贈與你吧。」
他將畫遞給紀韞璋,「現在還是大祁的天下,我是罪人,罪孽深重。」
「畫已經燒完了,現在可以動手了。」
火盆里的所有畫已經燃燒殆盡,只剩點點星火,還有一盆的灰燼。
就像繁華背後的滿目蒼夷。
紀韞璋看著被進懷裡的畫,木春兩個字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希冀。
他抬頭看向眼前的人,他已經閉上了眼,臉上還掛著輕鬆的笑容。
扔在地上的那個面具倒扣在地上,似乎那不堪的過往,終於要全部消散,隨著他的離去而消散。
似乎這是他一直所求之事,今日終於得到了。
「慢!」
門帘一把就被掀開了。
裴瀾站在門口,她伸手揪下脖子上貼的假喉結,拔掉頭頂的髮簪。
一頭烏髮披散下來,聲音雖然還是沙啞的,但一眼就能認出了這是榮佩蘭。
她沙啞著聲音問道,「為何你不同我說?」
木春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到這裡來。
他望著這個曾經他呵護在掌心的女兒,像是要深深將她的模樣刻下來一般望著她。
「蘭兒,阿爹曾經說若你身為男兒必有一番作為。」
「阿爹這話錯了,阿爹已經嘗遍了男兒掙脫不得的苦楚。」
「韞璋是個好孩子,他心思純淨,你嫁與他,阿爹放心。」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暖笑。
「蘭兒,阿爹想你娘親了,已經七年了,你娘親說會等我,她已經等了這麼久,你是知道她的,再等下去,她該生氣了。」
「阿爹沒能呵護你長大,是阿爹過錯。」
「下輩子吧,下輩子咱們再做父女。」
榮佩蘭的心中涌一股悲痛,什麼東西似乎要走了,卻又抓不住。
她急急得上前兩步,「阿爹……」
木春卻已經拔出一把短刀,狠狠的扎在自己的心口上。
「不!」榮佩蘭的腳步陡然停住,她看著阿爹的胸前慢慢開出了一朵紅色的花。
她慢慢走上前,顫抖著伸出手拉住他。
紀韞璋的瞳孔一震,只能堪堪托住他下滑的身體。
木春吸著氣,緊緊捏著紀韞璋的手臂,像是在用盡最後的氣力說話。
「孩子啊,我欠你的,下輩子再還吧……只是求求你了,莫負了我女兒……」
「她只是生錯了地方……」
他伸手緊緊牽住榮佩蘭的手。
「蘭兒……阿爹教了你許多……就是沒有教你……生出鋒芒,世道艱險,良善有度,萬事己為先……」
榮佩蘭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不行阿爹,明明你說了,你和娘親上香回來會帶我放風箏的。」
「我等了這麼久了,你不能再扔下我。」
「還有寬哥兒,你還沒有見過他!」
木春的手慢慢抬起,看著上空的虛無,似乎他看到了什麼人一樣。
雙手作揖,唇角含笑。
「在下……榮平元,鳳陽人士……敢問……敢問姑娘、芳名……」
一抹青色的側影站在三生湖邊,髮髻上簪著一朵珠花,秋水瀲眸,瓊鼻朱唇。
她慢慢轉過身,展顏一笑,如隆冬暖陽,融化了白雪。
——「謝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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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