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極在黑暗的小閣里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聽到門外侍衛恭敬地喊著「參見婉妃娘娘」,聲音由遠而近,直到藏經閣的大門被直接推開了。
一名艷麗的妃子走了進來,她眉眼柔和,全無跋扈,衣飾也不張揚,中規中矩,左眼角下還有一滴淚痣,更顯出幾分慈悲,這就是如今的得到天子寵愛的婉妃,三皇子的生母。
婉妃來到屋中,直接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太監,侍衛們急忙告退,退出了庭院,遠遠守著。
夏極拍拍月白的衣衫,行禮道:「見過婉妃。」
那艷麗女子瞥了一眼這少年,看著他的眉眼與那女人竟有幾分相像,眸中隱晦地閃過一絲厭惡之色,但這神色稍縱即逝,轉而直接道:「天子已將你與九皇女過繼於我了,今後你當稱呼我為母妃。」
兩人靜靜對視。
婉妃唇角一翹:「見母妃,不跪麼?」
夏極:「常年靜坐小閣中,膝蓋不好,跪不下。」
「那你還能徒步走上須彌山?」婉妃不以為意地冷笑了下,「你既有佛緣,我可助你成佛,但佛亦有母,亦需要遵循孝道,而我就是你的母親!」
夏極反問了一句:「那敢問婉妃娘娘,九公主聯姻突厥是誰提議的?」
婉妃愣了愣,旋即哈哈笑了起來,然後淡淡嘲諷道:「你倒是有幾分智慧,能看出端倪,看來修出這禪心,破了那苦海珍朧,也不是碰巧。
但你既然有智慧看得出來,就沒有智慧緘默不言麼?
你閉口,那是智慧,開口,就是小聰明。
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只有幾分小聰明的人。」
夏極沒有惱怒,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話,至此,已經到了盡頭。
只不過是再明確了一遍「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
他翻開了本佛經,眼裡已經沒有了對面的妃子。
婉妃冷冷掃了他一眼,陰柔道:「果真是有著三分魔性,看來吃齋還沒把這魔性削掉。」
說罷,她一揮長袖,就出了閣門。
身後傳來虔誠誦讀佛經的聲音:
「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垂。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婉妃冷笑一聲,臉上浮現出無比的厭惡之色,走路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夏極誦經到了傍晚,而送來的齋飯又淡了許多。
從前還放素油,如今都成了水煮,調味香料一概不放,入口簡直無味。
皇子平靜地吃著,吃完還對宮女道了聲謝。
那宮女惶恐地急忙回禮,但心底還是覺著這位皇子當真是溫和無比,和別的皇族不同,然後匆匆出去了。
宮女才走沒多久,九皇女就回來了,她看起來心情不錯,那是真的不錯。
夏極感受到了她久違的開心,於是問:「小蘇,遇到什麼好事了?」
夏小蘇奇道:「哥哥,你怎麼知道?」
「都寫在眼睛裡了。」
夏小蘇眨眨眼,然後湊近了道:「哥哥,你不要和別人說。」
夏極大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皇城雖然大,但我還能和誰說?」
夏小蘇這才貼近了,輕聲道:「是這樣的,今天我去雷音寺祈福上香,在山中遇到一隻小狐狸被捕獸夾夾住了腿,鮮血直流,看起來非常痛苦。
於是我幫它打開了捕獸夾,又為它上了藥,做了簡單的包紮,那小狐狸很通靈,在我腿上蹭了三下,然後才依依不捨地走了。我看到它能得救,能回歸山林,不知怎麼回事,就覺得很開心。」
夏小蘇一邊說著,一邊露出沉浸在回憶里的微笑。
夏極也笑了下,妹妹還是十六歲的小姑娘,雖然在深宮待久了,但心地還是善良,又或者說她覺著自己是籠中雀,能給小狐狸帶來自由,她也有感同身受的喜悅。
隨後的日子,齋飯越發的平淡,無油,無鹽,甚至為了能夠讓七皇子的修佛不受干擾,連九皇女都無法把酒肉帶進藏經閣了。
夏極並沒有急躁。
他已經等了兩年多了,如要從小樓走出,自然想等一個時勢。
時者,命也。
勢者,數也。
他在等時勢,就是在等自己的命數,若這命數當真是平平無奇,這天下當真是風雲不興,那麼他就會在一個半月後直接帶著小蘇離開這裡。
現在,時機還沒到,而能見到的佛經都已經提取了技能珠,除了誦讀再無其他意義。
所以他要了一塊沉香木,一把刻刀。
之前須彌第九峰上的爛柯棋盤讓他印象很深刻,融入了精神力量的棋盤如此玄奇,竟然能讓人產生足以以假亂真的幻覺。
他有第九層如來禪,尚且還會被捲入,其他人更不用說了。
那麼,現在的他擁有九層如來禪,九層燃燈禪,那為何不可以嘗試著將精神力量融入刀尖,融入木刻念珠之中試試呢?
所以,在黎明未至的時候,他已經起身了,坐在黑暗裡,閉著眼,拿著刻刀,緩緩地雕琢那沉香木。
他的手有點瘦,但卻很穩。
手與刀之間出現了一顆散發著明光的烈陽,只不過在夏極的刻意收斂下,這烈陽的光和熱只局限於刀尖。
這是他從《金剛經》里提取出的《九陽心經》。
所謂九陽,就是依五行之理,將真氣存在心坎、丹田、足陽明胃、足太陽膀胱、手太陽小腸、手少陽三經、脊樑、至陽、百會這九處大穴,每一穴凝練成功,便是生出一陽,而九穴皆貫通,就是獨立的九陽。
周身鋪如大地,臟腑仿似山林,九陽懸空普照。
從此自然是百病不生,真氣如大河綿綿不絕。
黑暗裡,那刀尖閃爍著璀璨刺目的滾燙光芒,過那沉香木,就如過紙,不快一點,不慢一分。
夏極手腕翻覆,很快就已經剜出了十八粒圓木珠。
未經雕琢,這還只是木珠。
而十八,代表了六根,六塵,六識。
隨後,他拈起了第一顆木珠,收起手心那一顆烈陽,甚至丟開了手中的刻刀。
他只把手指點在那木珠上,一念如來禪心的浩蕩佛意已凝聚指尖。
「天地交感於我心,我心亦交感於天地。」
他指尖虛點在木珠上,明明沒有什麼強大的力量,他甚至沒有去雕刻,但木珠卻已自己在變化,直到木珠外圍包裹了層淡淡的金漿,金漿里如有天龍遊走,木面下陷,金色遊動,直到形成了一個「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