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盈,你受籙之後,可有異常?」
「沒有。」
夏極坐在秋日的庭院裡。
他覺得受籙有問題。
但天下人都是這麼受籙的,都是這麼跨越境界的,那麼會有什麼問題?
是的。
他對小蛛後、易如初甚至年盈動用五色神令時,天地保護了這三人。
但另一個角度來說,保護難道不是束縛嗎?
如今的他要提升到十四境,只要把名字寫在籙薄上就可以了,但他又想起戴萌臨行前的關照。
這幾日,他和雪夫人朝夕相處,確實沒有看到雪夫人有半點異常。
「老師覺得不對嗎?」
雪夫人忽然問。
夏極腦海里
一幕幕閃過。
包括那橫亘無窮時空河流的輪迴磨輪,那一個個神魂被碾碎,又被重新拼合,而投入六道之中形成沒有前世的新魂。
那在黑暗的瀑布里,黑暗的深潭,潮水裡,一個個張大嘴巴哀嚎的人面,以及戴萌本性的極惡。
還有剛剛那黑膜的束縛。
他想了很多,只覺得很冷。
天地無情,冷冽到無知者無畏,讓察覺冰山一角者徹骨冰寒。
雪夫人又喊了聲:「老師,你怎麼了?」
夏極回過神,看著身側這極有女人味兒的仙子,看著她雪白長腿裹在高腰紗裙里,而半隱半顯出,還有那寶藍束腰之上的曼妙身段。
他忽然道:「年盈,千萬不要死」
雪夫人問:「老師,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夏極道:「人,是沒有來世的,而且可能會更糟。」
雪夫人微笑道:「沒關係,能與老師一起,我此生已經無憾了。不過,我答應您,會努力地一直活下去。」
未幾。
夏極又陷入了沉思。
他問過了沈天飛,也問過了李強,包括他自己也完成了一些試驗,從而得出了一個目前的結論:
反噬是不可逆的。
這就意味著夏小蘇的傷永遠好不了。
除非自己能夠把反噬克服了。
可是,反噬狀態的下她,別說變強了,就算是維持著活下去也是很艱難。
何況,即便變強,那麼要強大到何等程度才能夠抵禦「反噬」?
夏極試過,自己如果受了這力量,未曾第一時間進行處理,也得遭殃,而若是等到「反噬」瀰漫全身了,那麼就幾乎無藥可救。
境界提升了行不行?這一點還不得而知,也許可以也許不可以,可小蘇能活到那時候嗎?
這人間,善無善報啊,而這天道從未管過善惡,約束善惡的向來只有律法罷了,但若是沒有這法,亦沒有強大的實施法的力量,談何善惡?
但不管身在何地,不管遇到什麼樣的事情,夏極始終維持著自己的習慣:變強。
無時無刻不在變強。
他戴著面具。
在神庭里行走。
上觀天穹,下看大地,平看人間,參悟天地法門。
而一顆又一顆技能珠產生,然後又化作那堆壘高峰的巨石之一,匯入他恐怖的底蘊中。
這些技能珠無論哪一顆單獨拿出來,都是震撼凡間、甚至修士界的頂級玄功,但對他而言,每天卻會參悟出二三十顆,是他不值一提的功法之一。
如今,他的底蘊說來也簡單。
三絲道蘊,一可觀天地而悟出技能珠,一可奪去一方天地之力,另一個則是作用不明。
五百一十六萬法相,而顯化五百一十六象,雖是十境力量,但量變已經帶來質變了。
陰陽,研習法相的方法,以至於成了神通。
七十二變,當初在妙妙幫助下,而獲得的神通。
九大噩兆之火加源炎,可吞噬,可煉化。
夫子善業,魔惡業。業的作用使用還不方便,目前可以直接附在兵器上使用。
合計,就這六個,一切攻擊都是基於這六個進行的。
中秋過,十一月到了。
眾神庭為迎接第七神主的宴會也舉辦了。
這一場宴會上,夏極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推進進攻西方雲洲」,而這直接與青冥神主、焱神主不謀而合。
加上沈天飛百分之一千的支持,還有李強的支持,以及妖族裡權勢滔天的小蛛後,還有北地宗門第一強者易如初的推動,這宴會直接達成了共識。
這場宴會裡,神主神子的表現雖然驕縱跋扈,然後還占據著道德制高點,但這些人卻都不傻,而某種程度上,彼此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只不過對於「進攻雲洲」卻都是一致的。
因為這是燕洲第一至高神的意志,而且地盤大了,他們能分到的也多。
至於,為何魏洲千億百姓已在他們掌控之中,他們還不滿意這種問題,從來都不是問題。
人心,何曾滿足過?
秋雨蕭蕭。
小蘇又站到了弱水前。
這是她今年第九次來這裡了。
她腦海里許多東西在衝擊,因而混亂。
她被秋雨淋濕,細軟長發被打濕,面頰蒼白。
而,淋濕的雨又順著她的脖子流入了衣衫里,被風一吹,更是冰冷無比。
她看腳下,那弱水奔騰。
而這數月的時間,她已經知道了那個男人可能大概是真的死了
因為北方再沒有他的消息了。
他是誰?
是齊愚。
還是哥哥。
小蘇對著風大聲喊了起來。
「啊~~~~~」
無論如何,她覺得人生已無延續下去的必要,所以她要渡過這海,她要自己獨自走上這條路,死了就死了吧。
無論如何,她不可以再怎麼活下去,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她也只會越來越痴呆,直到卑微地醜陋地死去。
小蘇從懷裡抓出了一把匕首,沿著海邊高崖往低處走去,弱水不可載物,那麼就從邊上繞。
別人不幫自己,那麼她一個人來。
畢竟,這條路,從來就只有她與他兩個人走過,那麼他不在了,自己就一個人好了。
就算忘記了一切,也不會忘記他。
可是,「船不渡海洋」乃是常識。
海里有妖魔,噩夢裡還有妖魔,醒著睡著都過不去。
小蘇即便虛弱無比,她做小竹筏的力量還是有的,而比起凡人,她更是有著一身怪力,甚至可謂是「金剛不壞之身」了。
她要去赴死,或者弄清楚真相。
她是偷偷跑出來的。
她砍著竹筏的時候,懸崖上傳來搜索的聲音,她急忙躲了起來,蜷縮進了鐵籠般的林子裡,而只要不動用天地之力,一個修士是很難察覺另一個人的,除非親眼看到。
所以,那懸崖上搜索聲很快消失了。
秋雨散盡,月光出現。
小蘇咬著牙,繼續在月光下揮舞著匕首。
她為自己選好了墓地。
她要去北方。
哧!!
嘩啦啦。
竹子一根根倒下。
這些都是淡黃色的老竹,通直、粗大、也沒有破損。
小蘇把竹子排序好,然後取出儲物空間裡的線開始綁竹子,做竹筏。
綁著綁著,她又覺得好冷,一股惡毒的力量從她軀體裡滋生而出,在毀滅著她的一切,讓她深深地陷入深淵裡。
忽然,她聽到了腳步聲,她身體本能地有了戰鬥反應,而以最小的動作,做了最精妙的移動,而躲入了黑暗裡。
然後是兩個五大三粗的武者樣的人走了過來。
「嘿,你說的那個漂亮的上了天的小妞呢?」
「就在這兒估計是躲起來吧。」
「不會是修士吧?」
「沒見過那麼狼狽的修士,肯定不是最近因為南北這橋斷了,可是有不少商人之類的普通人想要渡海呢。」
「那再找找,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這些人可都是活寶貝,寶貝可以充實我們的腰囊,美人兒倒是可以讓我們磨礪道心。」
「哈哈,說的不錯。」
兩人實力顯然不弱,身形飛速地在林中掠動,如是敏捷的獵豹。
小片刻後。
兩人又聚集回了原地。
「沒找到。」
「既然如此那就把這邊兒礙眼的竹林都給砍了吧。」
說罷,其中一人驟然屈指一掐劍訣。
鏗!!!
銳音破空。
一圈鋒利的真氣向著周圍狂暴射去。
另一人則是直接負手在四周尋找。
顯然,這兩人是散修,是否突破了凡人壽元不知,但根本不是普通的凡間武者了。
而就在這時,月光的暗淡之處,忽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掠過。
就在一人剛御劍斬向前方時,那身影貼地疾射,如一隻狂怒的獅子,隨著陰影瞬間到了那人的背後。
哧!!!
那御劍之人還未有所反應,就被一把匕首從後直接割裂脖子。
血四射。
而那飛在天上的劍也因為失去了掌控,而筆直地插落回了地面的泥土裡。
另一個正在巡視的人聽到動靜,急忙轉身。
他眼前自己同伴的頭居然沒了。
他心底一慌,便聽到一聲冷哼。
這冷哼響起的恰到好處,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嚴。
這冷哼直接粉碎了此人心底最後一絲僥倖。
他頓時慌了,直接跪下了,高喊道:「前輩,我無意踏入此處,現在立刻離開,立刻離開」
說著,他便是不停地向著遠處磕頭。
能夠秒殺他同伴的人,一定不是他能應付的。
然而,他在磕頭的時間裡,月色里,一道被雨淋濕的恐怖黑影又來到了他背後,刀光如秋風掠過他的脖子。
那蒼白的小手揪緊著他的頭髮猛然一拉。
哧!!
鮮血狂噴。
而頭顱則被隨手丟開了。
緊接著,林子裡響起了大口大口的喘氣聲。
小蘇面色通紅,嬌小的軀體在這蕭索的秋風裡站著,她緊握著匕首,而剛剛的殺戮讓她又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龍游淺水,依然是龍,豈會任由蝦米調戲?
哪怕近百年未曾廝殺,她的戰鬥本能就足以碾壓敵人。
小蘇從藏地推出竹筏,她看著早就不復圓滿的月正值天中,海上的潮水漲了起來,月光讓黑膜般的潮水鍍染了一層金黃,竹筏也金黃。
她推著竹筏往海里而去。
小足踩踏到了冰冷的潮水,也渾然不覺,褲管至腰都濕透了,她也渾然不管。
她推到差不多了,這才猛然一跳,爬上了竹筏,端坐到了中央。
她在冰冷的月光里,順著潮水,遠去。
此心,一片坦蕩。
「小無~~~」
「小無~~~」
她忽然聽到聲音從背後傳來。
小蘇沒有轉頭。
她心如止水,盤膝的雙腿上,放著一把匕首。
一個人,一把匕首,心如死灰,卻依然一往無前,在人間再無親人時,以足以慰藉此生的姿態死去,或是活著,這就夠了。
許多年前,那位曾經鑄了十二金人的大帝可能也做出過這種抉擇。
而這人世的萬古之間,不少真正的人傑天驕,何嘗沒有如此的擁有過一切,又失去了一切,繼而如此刻的她一樣,抓著一把匕首,忍著一身傷痛,就敢去挑戰自己的命運呢?
命,當死。
我,赴死。
若是死了,我還是我。
若是不死,我便灑酒,以祭今朝。
我體弱多病,可卻無法遮攔心底未曾泯滅的豪情。
小蘇忍著疼痛,黑髮在海風裡披散而開,雙瞳神色雖弱,卻猶然散發出帝者的威嚴。
「小無小無!!」
遠處的風裡,又傳來了聲音。
只不過,月光里,那竹筏已隨著漲潮遠去。
妙妙踮著腳,看著那越來越不清晰的小黑點,嗔怒道:「真是的真是的,難怪叫那個傻子哥哥,都是一樣的傻」
她說著這樣的話,卻忽地淚目。
然後,向著大海奔跑而去。
黑暗的潮水裡,她脖子上圍繞的二十四顆定海珠忽然觸動了,五色毫光四射而出,此方那洶湧的墨色海水呈現出奇異的凝固。
妙妙:
她在海水上奔跑。
她陷入了謎之沉默。
尼瑪,這珠子還有這功能?
然而
小定不會和她說話,即便夏極,如果不問它,小定也絕不會說「自己具備定住海水這種功能」。
總之,現在妙妙跑入海里快被淹死了,它才定住了大海。
小定,可真是個有個性的孩子啊。
小蘇的竹筏自然也被凍結了,她這才回過頭,看著那貓咪樣的姑娘笑呵呵地跑來,路上還摔了兩個跟頭,然後跑到了自己面前,爬上了竹筏,抓著她的雙手道:「我陪你一起。」
「征伐雲洲,合計三千六百萬人,皆是各大勢力的精銳所在。」
「而通往雲洲除了南地的秘密航道,還有北地。」
「初春進發,如今各方正在統籌力量。」
沈天飛跪在夏極面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著,「這就是目前的狀態,您就饒了我吧,我改過自新,一定重新做人。」
夏極看著他,腦海里又浮現出那一幕幕災禍的場面,悲慘的畫面,還有田柔、左樂左清這樣的人。
世上還有很多這樣活在痛苦裡的人。
想到這裡,他遠遠丟出一根被火焰燒紅的鋼鐵骨頭,冷冷道:「撿來。」
沈天飛瞳孔里露出恐懼之色,但他身體很誠實地轉了過去,然後跑向了那滾燙的鋼鐵骨頭,一口咬了下去。
頓時,焦味傳來,皮開肉綻,他那曾經一言定了不知多少生死、造了多少無辜殺孽的雙唇熟了,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