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語碎禪心

  夏極側頭看了一眼自家妹子,皇女正捧著一本書輕聲誦讀著。

  「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棄身泄之也,而語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顯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說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為,如此者身危」

  夏極知道這本書,這是《權道》的開篇,是從臣子的角度來闡述了伴君之側的危險,其中心思細膩,用謀複雜,欲要用權,先知其難。

  這本書冊作者已無從考察,但該是上古時代某位大家所著,流傳至今,也是僅有皇宮才有的獨一份孤本,畢竟研習權謀之術不是普通人可以進行的。可惜的是,這樣的一本書冊為自己提供的技能珠卻只是藍色,想來是太過拘泥於權謀之道而落了下乘。

  夏小蘇誦讀認真,全神貫注而無雜念,顯然是心境已經開始有了轉變,夏極有些欣慰地舒了口氣,然後也不打擾九皇女,只是自顧自走到較遠的書架邊上,抽出第一本面前的書冊,直接誦讀了起來。

  在這大雪的亂都,動盪的格局,山雨欲來,而內里又有敵人隱介藏形,只是不擇手段地用著暗探來挑起是非,卻怎麼都不顯身。

  但這般的亂局裡,皇子與皇女卻在藏書閣中進行著晨讀,誦書的語調不急不緩。

  誦完了兩本書,夏極的手正要抓向第三本,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他把才抽出半截的書冊又壓了回去,轉身走到門前,又輕聲打開門扉,夏小蘇誦讀的格外認真,她甚至已經徹底投入而不被自己所影響。

  屋外,走來的侍衛看到皇子出門,便是半跪在雪地里,揚聲道:「啟稟」

  才說了兩個字,夏極猛一抬手示意他打住,然後指了指院外。

  那侍衛會意,便是起身弓腰走到了院外,夏極也隨之走出,他不願打擾小蘇念書,就如同那兩年時光里,九皇女也常常拎著飯盒站在門外,等他誦書結束,才裝作剛剛來到的模樣。

  庭院落雪,拱門處,侍衛再度跪下,匯報導:「啟稟殿下,雷音寺遣僧人前來,請還悲空神僧的念珠,禪杖以及舍利子。」

  夏極愣了下,問:「那念珠,禪杖,舍利子在何處?」

  侍衛道:「已由公公收起,放在皇家兵器庫中。」

  夏極道:「取來,然後讓雷音寺僧人來見我。」

  「是,殿下。」

  片刻後。

  悲空的念珠,禪杖,舍利子已經托盛於錦繡長盤上放在了藏經閣的屋檐下。

  而一個穿著袈裟的笑面僧人也隨著侍衛從遠處而來。

  侍衛在門前,那笑面僧人道了聲謝,然後就入了拱門,看到正盤膝坐在屋檐下,左手把盞飲茶的年輕皇子,笑面僧人道了聲:「老衲聞空見過七殿下。」

  夏極道:「和尚為何而來?」

  聞空道:「為念珠,禪杖,舍利而來。」

  夏極問:「出家人也有所持麼?」

  聞空:「出家人也需生活在這世上,自然有所持,此三物本就是我雷音寺所有,還望殿下能歸還。」

  夏極直接道:「鬼方攻城你們不在,禍亂皇城你們就來了?」

  聞空道:「師兄閒雲野鶴,許久不曾歸寺,所作所為與雷音寺並無關聯。」

  夏極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和尚這麼說,禪心還能穩的住麼?」

  聞空平靜道:「老衲未打誑語,禪心自然不會動。」

  夏極道:「和尚見過自己的心麼?」

  聞空搖搖頭。

  夏極問:「沒見過,怎麼知道不會動?」

  聞空反問:「那殿下見過嗎?」

  夏極道:「見過,不僅見過,我還能幫和尚畫出來。」

  聞空愣了愣,旋即笑著搖搖頭,這殿下固然誠心誦經兩年有餘,又有禪心而破了苦海,但心之為物,虛無縹緲,捉摸不透,怎可能畫出?

  禪心更是玄之又玄,常常是苦思冥想求不得,驀然回首卻已經頓悟,百尺竿頭無處去,再進一步見禪心。

  這等心,如何畫?

  夏極見他不以為然,便是道:「若我畫不出和尚的心,這三物原封不動直接歸還。」

  聞空面帶微笑,道了聲:「善哉。」

  夏極道:「但若是我畫出了,和尚又欲如何?」

  聞空道:「殿下欲如何?」

  夏極道:「雷音寺還有幾本古代秘藏?」

  聞空道:「秘藏從上古流傳至今,遺失極多,殿下既已看過《現在如來經》,《過去燃燈經》,那便還剩一本《如來寶相秘藏》。」

  夏極道:「那就用這本書來換念珠禪杖舍利,我只看三天就可歸還。」

  聞空暗暗舒了口氣,他還以為這殿下不僅要追著問悲空的事,還要問這幕後的因果,但這些事他確實不清楚,而且牽扯很大。

  他想著這三物事關重大,涉及法器必須要回,於是道:「參閱秘藏的條件便是破了苦海珍朧,殿下既然破了,那麼老衲可以禪心起誓,與方丈商談借書事宜。」

  夏極這才點點頭,然後招手道:「和尚過來,我幫和尚把心畫出來。」

  笑面僧人略帶好奇地走到了這位大商七皇子面前。

  夏極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經涼了。

  但他左手輕輕一握,九陽真氣產生的高溫幾乎瞬息就讓茶水蒸騰起了熱氣,發出於沸如魚目微微動的聲響。

  下一刻,夏極左手一揚,這滾燙的茶水直接潑在了聞空的臉上。

  聞空猝不及防,只覺眉心火辣,雙眼一痛,他臉上笑容全部消失,勃然大怒道:「你幹什麼?!!!」

  夏極並不回答,右手沾了茶水,默默融入了幾分燃燈禪意精神,在茶几上信手塗畫,未幾就畫出了一張憤怒僧人的臉龐。

  這位大商七皇子靜靜起身,負手離去。

  聲音從遠處飄來:「這就是和尚的心,和尚覺得它動了嗎?」

  聞空看著茶几上的臉龐,憤怒而猙獰,他不禁瞠目結舌

  下一剎那,他忽地面紅耳赤,跪立在雪地里,禪心亂晃,回想著這位大商七皇子質問的那句「出家人不打誑語,和尚這麼說,禪心還能穩的住麼」,再看著桌面上那張猙獰憤怒的相,聞空神魂動搖,再也無法抑制,往前撲倒,噴出一口血霧。

  他的禪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