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斜,離衙門下值還有一個多時辰,趙德昭直接去了戶部,一待便待了半日,直到宿夜的吏員提醒了三次,趙德昭才依依不捨得走了。
心中惦記著事,趙德昭回府就直奔向書房,甄大捧著一張帖子跟在身後,到了書房將帖子放在桌上。
「這是什麼?」
甄大走得有些喘,還沒開口就聽到趙德昭的問話。
「下晌王家來了人,說是他們家大郎的帖子!」
王貽孫?
趙德昭忍不住聯想和王家七娘結親這事,想著難不成是同這個有關,翻開帖子一看,卻是三日後邀他去大相國寺逛書市。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王貽孫就算要逛書市,也該約呂蒙正才是。
王貽孫別有用心,趙德昭若是不去,他也會找別的藉口同自己碰面。
趙德昭從書架上抽了張帖子,應了赴約這事,交給甄大讓他送去王府,這才另抽了奏本,準備干自己的事。
洋洋灑灑寫了千把字,吹乾墨跡,將奏本合上,已是月上中天。
趙德昭倚靠廊下,涼涼月色如水流淌,又如銀緞鋪在院中,忽然「吱呀」一聲,院門處一個身影提著燈籠娉婷而來。
有月色,又有燈籠,按理不應該看不清,可趙德昭睜大眼睛努力去看,那女子的面容仿佛被籠罩在輕紗中。
「郎君......」婉轉如鶯啼般的呼喚,明明隔著一個院子,卻仿佛是湊在自己耳邊的一樣。
趙德昭張了張嘴,想問她是誰,又想走近些看個清楚,可身體動彈不得。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女子已是到了眼前,容貌仍舊隱在霧中,一雙柔荑撫上趙德昭的腰背,激得他渾身一顫,想著難不成是遇到了什麼妖精?
「郎君......」又一聲輕喚,女子已是纏了上來,燈籠不知去了何處,只留下滿地清輝,幾聲嬌笑。
......
「殿下,該起了!」
趙德昭猛得睜開眼睛,片刻後才看清自己躺在床上,額頭上汗津津的,身上也是粘膩,等等......
趙德昭掀開被子看了一眼,繼而閉眼吐出一口濁氣,朝外頭大聲道:「都別進來,在外面等著。」
誰說春夢了無痕的,明明痕跡重得很!
真要丟死人了,趙德昭呼出一口濁氣,夢中的倩影揮之不去,縈繞腦海之中。
甄平想要推門的手頓了頓,雖不知道殿下為何這麼吩咐,但還是老老實實得等在了門外。
屋中傳來聲響,開衣櫃的,翻箱籠的,踢踢踏踏、窸窸窣窣。
「殿下在幹什麼?」甄平一隻耳朵貼在門上暗自嘀咕。
不多會,趙德昭才拉開屋門,一眾端水盆端朝食的僕從魚貫而入,伺候洗漱用飯。
「殿下,你找什麼,小人幫您找就好了!」甄平看著翻得有些亂的衣櫃和箱籠,十分不理解趙德昭要自己動手的行為。
「沒什麼!」趙德昭自然不能說要找換的褻衣褻褲,換下來的那套已經被他團了團,扔在了後窗外的竹林中。
桌上擺著雞絲粥、三鮮面、包皮春繭包子,還有一盤荷花糕,甜的鹹的都有,端看趙德昭今日想吃什麼味道。
可甄平站了許久,卻見趙德昭吃著碗裡的,一雙眼睛卻是木木呆呆,一勺咽下去,另外一勺也不見往嘴裡送,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德昭自然是在想昨晚的夢,夢裡女子身段柔軟,直到最後一刻,他才看清了她的模樣,赫然便是王七娘。
「禽獸啊,真是禽獸!」趙德昭唾棄自己,又忍不住罵了王貽孫幾句,要不是他送什麼帖子來,他哪裡會想到王七娘。
「殿下,你很熱嗎?」甄平見趙德昭滿面通紅,十分不解,這還是早晨,微風習習,殿下怎麼會冒這麼多汗呢?
趙德昭聞言滯了滯,將勺子放下,咳了一聲起身,「粥太熱啦,下次放涼一些...走吧,再晚得遲了!」
甄平疑惑得看了一眼桌上的粥,用手背觸了觸,「也不熱啊!」
而且殿下也沒喝幾口,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可自己是僕從,也不好追著主人家去問,再看孫沖,垂著頭不說不問,一副乖覺的模樣,倒是比他看著更老道一些。
待漏院是諸臣等待上朝的屋子,趙德昭走進的時候,裡面已是聚了不少人,見了他恭敬請安,不似以往敷衍,是有幾分真心在的。
趙德昭左右看了看,王溥、薛居正和趙普湊在一起說話,他忙心虛得縮回了眼神,好像真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瞬間打消了去找老師問安的決定。
他往一處屏風後縮了縮,隱隱約約有交談聲傳入耳朵。
「失職瀆職?此前就是這個罪名,官家也沒準啊。」
「官家是沒準,但也沒說不準,除此之外,你說還能彈劾他什麼?」一個沙啞的聲音回道。
「唉,你說的也是,沒想到他無能歸無能,卻是兩袖清風,找不出什麼貪贓枉法的罪證來。」
「所以啊,」沙啞的聲音繼續道:「彭知府和趙相公是同鄉,這次任期滿了,定要調回京師的,府尊能樂意趙相公又多個幫手?」
「那就聽你的,再試試,說多了,官家說不準就聽進去了。」
其實二人說話聲音不大,但站的地方不對,估計是想遮掩他們自己,所以站在了柱子後頭。
可遮掩自己的同時,他們自己的視線也同樣被遮擋,趙德昭又正好借著屏風掩了身形,倒能將他們話給聽清楚了。
這是揪著彭謖不放,還要繼續彈劾了!
難怪趙光義這麼快就把案子審清了,原來是奔著趙普去的。
看著時辰差不多,待漏院中人陸陸續續出門,趙德昭盯著話音來處,就見柱子後轉出兩個人來。
兩人俱是青色官服,品級不高,一個瘦小,官服在他身上好像是個麻袋一樣,還是個熟人,御史姚恆!
另外一個方正臉,一臉嚴肅神情中卻又透露著些微算計。
相由心生,這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同樣是方正臉,可薛居正看著就正氣端方。
早朝開始後不久,大理寺少卿蘇曉提了一嘴買妾案已結案,並且審核並無錯漏,刑部也有人贊同,不出意外,案子就算正式結了。
便如趙德昭想的那樣,姚恆開了口,彈劾彭謖失職瀆職。
趙匡胤皺了皺眉頭,在他眼裡,這案子已經結束了,雖然他想要的結果並有達成,又或許是他對趙德昭要求過高,奏本上的問題他沒有看出來,更不會給自己什麼提議,但案子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
彭謖正經的進士,為官生涯沒有什麼大錯,不能就因為這個案子降他職,不然地方上的官全都垂拱好了。
他的不耐被有心人看在眼中,便有人出言替彭謖說話。
朝堂上的人隱隱分成了幾撥,趙光義一派的,便如方臉那幾個,就算不懲治彭謖,也要想辦法讓他留在外面,降職或者平調,都行!
幫著彭謖的,除了趙普的人,還有任過地方官的,覺得不能小題大做,得按律法處置。
還有就是事不關己,在一旁看熱鬧的。
趙德昭瞄了趙光義和趙普幾眼,見他們倒是定定閒閒的,好像全然不管他們的事一樣。
眼看鬧得不像話,趙德昭咳了一聲,出列道:「官家,臣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