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氏的絮叨成功催眠了曹十娘,她也不知道石氏還說了些什麼,只記得最後她入睡前,似乎有問到意中人。
「可他不喜歡我啊!」曹十娘閉著眼睛嘟囔,遂即陷入黑甜睡眠之中。
「真有了心悅之人?」石氏眨了眨眼睛,又仔細看了看自家女兒,「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不喜歡了?定是眼瞎!」
後半夜時,沙州城門再度打開,一對人馬借著夜色掩護,呼嘯著朝三百里外瓜州飛馳,又有幾十人在出城後散入黑夜,朝各路打探而去。
沙州城內這些事,還並未傳到兩百多里外一處荊棘林中。
這邊,一隊人馬正在休憩,夜深人靜,便是連馬匹都沒有發出聲響。
這支隊伍便是噘廝囉所帶領的吐蕃部,他們要去的地方,正是沙州。
噘廝囉閉眼假寐,聽到遠處傳來動靜,倏地睜開眼睛。
「稟大汗,」來人是個斥候,他悄悄靠近噘廝囉,小聲稟報導:「党項人落在咱們後面,預計還有兩日才到瓜州。」
噘廝囉聞言面色冷厲,卻並不覺得訝異,党項人如今同大宋蜜裡調油似的,他當真會聽自己的去攻打歸義軍?
他並沒有抱多大希望。
「北邊呢?可有動靜?」噘廝囉問道。
「契丹人已到伊州地界!」斥候回道。
噘廝囉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他當然不會將全部希望壓在党項人身上,他還有後手。
後手便是當他孤立無援,連河湟與六穀吐蕃都冷眼旁觀時,大宋豫王趙光義朝自己拋出了橄欖枝。
雖不知豫王為何會同契丹人勾結一處,不過攻打瓜州,能有契丹助力,自然是再好不過。
就算党項人舉棋不定不敢動手,還能有契丹助自己攻城。
當然,之後滅了歸義軍,這些地盤可就沒党項人什麼事了。
「歸義軍可有什麼異動?」噘廝囉問道。
「沒有,」斥候搖頭,「無論是沙州亦或是瓜州,都如平常,也並未發現兵馬調動。」
「好,若有異樣,及時來報!」噘廝囉打發走了斥候,站起身來命令道:「全軍——出發!」
......
商州知州府,趙光義也還沒有睡。
他站在窗口,看著天上明月,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心裡,也是從未有過的憂慮忐忑。
就在不久前,他做了迄今為止最大膽的一個決定,不知道是對是錯,也不知道前路如何。
噘廝囉要攻打歸義軍,這是他給出的主意,若得不到他人庇護,那便自己開拓出一片天地。
噘廝囉當初給的回覆是,憑什麼?
他憑什麼去攻打歸義軍?單論實力,便是以卵擊石。
趙光義想了又想,讓他以大宋朝廷收歸羈縻之地為理由,說服李光睿同他出兵,李光睿若要自保,便得尋一條出路。
而自己這裡,也會給噘廝囉一個驚喜。
契丹人自然是願意的。
蕭思溫他們回了大遼,同趙光義的聯繫卻並未斷,得知他的計劃,也很爽快答應了下來,要求是打下的歸義軍領土,得他們先選。
這不關趙光義的事,噘廝囉也沒有問題,畢竟契丹的實力,是他十倍不止。
再之後,便是契丹該如何掩人耳目,去到瓜州城下。
大宋任何一個城池,都不會讓他們借道,只能從西北翻山而入,趙光義看了許久輿圖,最後給了他們一個地點——馬鬃山。
自馬鬃山入西域,而後快速奔襲至瓜州,就算朝廷有援軍,自最近的城池——靈州過去也要十來日。
屆時,當已塵埃落定。
從馬鬃山入,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馬鬃山旁是伊州,伊州是一個單獨政權,想來就算發現契丹人兵馬蹤跡,只要不是衝著他們去,便不會阻攔。
只是,趙光義心中始終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此番行為被旁人所知。
「德明,本王...可是與虎謀皮?」趙光義嘆了一聲,轉身問道。
站在趙光義身後的是個中年人,此人名喚王顯,原先在開封時便是趙光義幕僚,只不過從前趙光義信重石熙載、陳從信幾人,忽略了王顯。
趙光義到了商州後,才發現王顯此人智謀過人不輸陳從信,繼而愈發倚重。
「王爺,既知契丹是虎,多準備些木棒也就是了,難道還真彼此信任?下官以為,契丹人也沒有全然信任王爺。」
王顯說話不客氣,卻是事實,趙光義點頭道:「是啊,不過就是相互利用,本王給了契丹好處,契丹也該投桃報李才是。」
「王爺要知道,此事是噘廝囉同契丹密謀,王爺一無所知。」王顯又道。
趙光義笑了笑,王顯說得沒錯,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噘廝囉主導,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就算朝廷派人來搜他的府邸,也是搜不到任何證據的!
......
遼國上都臨潢皇宮,耶律賢剛從蕭綽宮裡走出,這麼多月過去,不知用了多少名貴藥材,才將蕭綽的命留住,只不過,今後的她怕是得常年臥床修養了。
太醫說了,傷在心肺,能保住命已是大幸,今後吹不得風也受不得累,更不能大悲大喜。
所有人都很高興,高興蕭綽能活下去,不甘的,或許只有她自己,她的抱負,她的雄心,自此只能埋藏於心中,無法施展。
耶律賢揉了揉額角,疲憊得嘆了一聲,慢慢朝自己宮中而去。
才剛出得宮門,便見耶律休哥身影。
「陛下!」耶律休哥躬身一禮,「適才傳回的消息,冀王已至馬鬃山,一切順利,伊州並沒有異動。」
耶律賢輕「嗯」一聲,「你現在來,怕不是為了此事,說罷,又怎麼了?」
耶律休哥臉上露出幾分苦澀,沒有緊急軍情,自不該這個時候入宮,他要稟報的,也的確不是這事。
「是蕭相...」耶律休哥嘆了一聲,「他不同意陛下迎娶完顏氏入宮。」
「跟他說...」耶律賢目光沉沉,穿透宮牆朝外看去,「朕不過是納妃罷了,燕燕...永遠會是朕的皇后,永遠...」
耶律休哥嘴唇囁嚅,最後還是低下頭,應了一聲「是」。
看著耶律賢離開的背影,耶律休哥又轉頭看了一眼宮門,宮門已是關閉,看不見裡面情形,但他知道,蕭皇后定然已沉沉入睡。
從前精神奕奕的皇后,如一團火一樣閃耀在草原上,如今,卻像個容易破碎的瓷娃娃,出不得這宮門半步。
他覺得可惜,卻也無能為力。
他也明白蕭思溫的不甘,教養出如此優秀的女兒,最後卻落到這般地步。
可完顏氏入宮,這是陛下的決定,不容置喙。
不單單是讓後宮多一個女人,便如宮裡有渤海國大妃一樣,完顏部在五國的崛起讓陛下無法忽視。
完顏綏可同蒲察聯合,已是合併了周邊部落,之後,蒲察部也聽完顏綏可之令,從前無足輕重的完顏部如今已不可小覷。
娶完顏氏,是陛下對完顏氏的賞賜,是對他們的看重,也能讓完顏氏對大遼更是忠心,也能為今後南下添更多助力。
......
大宋,開封。
這日的朝會分外熱鬧,焦點人物是大宋如今的宰相,趙普。
監察御史柳承翰彈劾趙普以權謀私、收受賄賂、為官不正,並且拿出多日調查的證據,包括趙普下屬販賣秦隴大木的交易憑證,以及此人的證詞。
趙普自然不認,說不過是那人打著自己旗號私自行事,自己並不知此事。
趙德昭瞟了一眼趙普,見他氣憤神情中還夾著幾分委屈,而心虛惶恐害怕擔憂那是一點兒也看不見,心下佩服。
「構陷當朝宰相,乃是重罪,柳御史可別誤信了他人讒言。」說話的是陶谷,他舉著笏板,花白的鬍子不住顫抖,瞪向柳承翰的目光滿是指責。
柳承翰身為監察御史,自是一身清正,哪裡管對方是翰林學士,還是當朝宰相,聽到陶谷這話更覺氣憤,「陶大人所謂他人讒言,又指的是誰?難不成陶大人也知曉此事,卻不經調查便說讒言?郡王殿下早前便說了,身為御史,監察百官乃職責,但也不能胡亂攀咬,捕風捉影,下官銘記在心,不敢不當心。」
趙德昭吃瓜吃到自己頭上,對上柳承翰看過來的目光,只好回了個笑容。
可這笑,看在旁人眼中,便又多了幾分意思,此時再聽柳承翰的彈劾,便多了幾分別的感覺。
柳承翰見此更是興奮,繼續道:「官家可還記得壽宴時,趙相送與官家壽禮,那便是從秦隴大木中而來,此等金絲楠木千年難出其一,相信要查證,並不是難事。」
趙匡胤面色一凝,朝趙普看了一眼,見他面上雖無波動,但捏緊的雙手骨節泛白,心下當即瞭然,看來私販木料是真!
「官家,臣冤枉,此木料是臣偶然得來,從未命人私下砍伐秦隴木料以牟私。」趙普高聲喊冤,眼睛也緊緊望著趙匡胤。
他在賭,賭自己同官家多年情誼,難不成就因為這一些小事,便要抹去多年功勞,懲處自己?
趙匡胤臉色鐵青,並未開口說話,所有人屏息凝神看著二人,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官家,此事尚存疑慮,並未證據確鑿!」大理寺卿蘇曉緩聲開口,打破了殿中寂靜。
柳承翰斜了蘇曉一眼,不冷不熱道:「確實,你們大理寺說證據確鑿才是證據確鑿,我們做御史的,說了自然不算。」
趙德昭不由好笑,大理寺便猶如法官,柳承翰則是警察,有罪沒罪的,以及如何判罰,警察說了不算,還得法官來判。
蘇曉一時無言,轉過頭去不再同他爭論。
「有了確鑿證據,再來議論此事!」趙匡胤的決定並沒有讓殿中諸臣驚訝,趙普地位擺在那裡,要隨便哪個御史說幾句話便能讓官家定他罪,那才是奇怪了。
趙普則暗暗鬆了一口氣,躬身道:「臣為朝廷肝腦塗地,從未有過不矩之心,多謝官家信重。」
趙德昭撇了撇嘴,轉頭時卻見柳承翰同蘇曉交換了個眼神。
嘖,原來是一起的啊,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只是可惜,趙匡胤並未如他們所願,讓大理寺插手此事。
既然皇帝一錘定音,柳承翰便也住了口,但看他神情,想來也不會善罷甘休。
反正已經得罪了趙普,此時偃旗息鼓,便是自斷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