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禪房是大相國寺裡面最大的一間,饒是如此,也不過就是間禪房,窗戶只有兩扇,全打開也只有淡淡天光,照亮牆邊一處。
屋中燭火搖曳,二人面容混沌不清。
趙德昭淺淺笑了笑,看向外面站立的人影,說道:「找我大宋尋求庇護,怎麼找到曹璨身上去了?」
說話聲音不輕,門外的人也能聽清,只見他稍稍回頭看了屋中一眼,撓了撓腦袋,又走遠了些去,一副眼不見為淨、耳不聽為明的模樣。
曹十娘也見著了他這樣子,忍不住就笑了出來,這會兒才又露出些小兒女的嬌態,說道:「計劃之外,我自己也沒有料到,不過我想,若我能嫁給他,也算是同中原聯姻了,再說了,殿下同曹郎交情匪淺,總不能看弟妹娘家受外人欺負了,是不是?」
「弟妹?娘家?」趙德昭不得不佩服曹十娘的臉皮之厚,這種話放在中原女子身上,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的,她卻是眼皮子眨都不眨,就這麼大大方方說了出來。
「曹璨同本郡王的確交情匪淺,是以,婚姻大事,本郡王不會用利益衡量捆綁,他若喜歡你,就算官家不答應,我也會想辦法,可若他不喜歡你,就算官家下旨,我也會想辦法。」
曹十娘點頭,看向趙德昭,「殿下果真如傳聞中一般,是肯為兄弟兩肋插刀的,十娘佩服!」
對於此等吹捧,趙德昭早已免疫,朝曹十娘擺了擺手,又道:「另外,你們曹家解決問題,難道就只有聯姻一個法子?」
「殿下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能有其他法子不成?」曹十娘目光炯炯,滿是求知的渴望,她自小耳濡目染,阿耶遇到難題的時候,似乎便是用聯姻解決的,所以府中的女人越來越多。
回鶻的有,吐蕃的有,于闐的也有,更別說還有州城裡不少大族了,聯姻最是省事,有什麼不好的?
「天色不早,今日便到此吧,」趙德昭站起身拍了拍衣袍,「曹十娘,等你願意同本郡王說實話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其他法子!」
「殿下,你——」曹十娘跟著起身,心頭一時震動,「我說的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虛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已是走到門口的趙德昭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去,笑著道:「我知道你適才所言都是真話,只不過,你沒有說全罷了...」
趙德昭見曹十娘愣了一下,嘴唇囁嚅卻沒有再說什麼,便擺了擺手道:「無妨,反正被欺負的也不是我,你若想明白了,知道該去哪兒找我!」
回程的路上,曹璨很是沉默,他雖對曹十娘無意,但乍然得知人家接近自己,其實還有另一層目的時,心中仍舊有些不舒服。
若自己心志不堅,豈不是就受了這女人算計?
曹璨心中莫名有些不爽。
他不是個擅於隱藏心情的人,這不爽就被趙德昭看在了眼中。
「怎麼?還生氣呢?」趙德昭騎在馬上,慢悠悠得催馬前行。
「當然生氣,」曹璨回頭指向大相國寺的方向,「她是歸義軍的人,隱瞞身份接近我,還說真心喜歡?鬼才信!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眼下,曹璨擔憂的倒不是曹十娘對自己的糾纏,身份說開後,這糾纏反而無足輕重,因為涉及的就不是他們自己,而是關乎朝廷。
如此一來,他的心意和決定反而不重要,若朝廷下令讓他娶,他定毫不猶豫聽令。
他擔憂的,是歸義軍想做什麼?
難道真如曹十娘所言,為了不讓回鶻發現行蹤,才隱瞞了身份不成?
若他們背地裡有什麼計劃,甚至有勾連...西域那塊地方,大宋想要真正控制,可就更難了。
他這邊憂心忡忡,沒想趙德昭卻是神態輕鬆,朝他擠了擠眼睛,說道:「聯姻啊?曹十娘說的沒錯,聯姻不一定要同我趙家人,你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殿下——」曹璨見趙德昭沒心沒肺,還打趣自己的模樣,頗有些惱羞成怒,可也不敢真對趙德昭動氣,「殿下還真信她這話?」
「罷了罷了,不同你開玩笑了,」趙德昭回過頭去看向前方,正了神色道:「歸義軍有什麼主意?曹十娘若主動來說,我大宋說不準能幫她這個忙,可她要是還瞞著...我也能查出來,不過到時候,就別怪我袖手旁觀了!」
趙德昭氣定神閒說完,仿佛曹十娘的事多微不足道似的,曹璨本是憂慮的心情倏地就放鬆了下來。
是啊,反正有殿下在呢,自己瞎操什麼心,殿下說什麼就是什麼,殿下要怎麼做,自己聽命就是!
......
天色漸暗,禪房中的曹十娘盯著晃動的燭火深思,秀氣的手輕輕搭在旁邊矮几上,有一搭沒一搭得點著,若仔細看,她指腹間有層薄繭,是常年握劍之人才有的。
曹十娘是曹元忠妾生的,在中原人眼中,便是所謂的庶女。
可在他們沙州,沒有嫡庶之說,家中子女哪個有能力,哪個就能出頭,甚至可掌一城、一軍,包括叔父家中子弟,也同樣如此,這節度使的位子,可沒說一定傳給自家兄弟。
此次入京,曹元忠本意是讓家中三個兒子之一前來,可他們不是有要事脫不開身,便是不想來,反而是這最小的女兒,一臉意氣風發說要來見識一下大宋風華。
曹十娘的母親姓石,粟特人,本是于闐富商之女,此次曹十娘隱瞞身份入京,借的便是母族姓氏。
她若這次能帶著好消息回沙州,在阿耶面前便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今後誰還敢瞧不起她?
只是沒想到的是,大宋平晉郡王直接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本還想多瞞些時候的。
如此一來,原先的計劃便只能作罷了,雖然自己的確很想「娶」曹璨回沙州——是的,曹十娘口中所謂的聯姻,不是自己嫁入開封,而是把曹璨帶回去——但郡王殿下說的似乎也有道理。
辦法不僅僅只有聯姻一種,一條路走不通的時候,換另外一條試試,說不定就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