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出路

  堂中,張詠同李沆也在,只不過他們被安排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同他們坐在一起,是從吳越來的幾個行商。

  他們神情複雜,捏著酒盞的骨節發白,一聲接一聲的嘆息不絕於耳。

  其中一個面容白俊的年輕人朝旁邊坐著的一個中年人道:「若國主執意不應,咱們該怎麼辦?」

  中年人上唇修著工整的短髭,聞言伸手摸了摸,最後也只好搖頭苦笑,「那也沒辦法,咱們原先怎麼辦,以後還怎麼辦。」

  年輕希冀的目光垂落,嘆了一聲,說道:「想我吳越明州、溫州、章安皆可修築海港,臨安又處錢塘江和運河交匯之口上,內浚河道,外通海港,比泉州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烏青濮氏,不光有船廠,還做生絲、綢緞、印染生意,哪裡就沒有泉州蒲氏強了。」

  「時也命也,就算吳越再好,國主不應,又有什麼辦法?」中年人搖頭一笑,語氣中滿是無奈。

  他們此次能入大宋,也是沾了國主入京賀壽的光,不然入大宋境哪有這麼容易的?

  來了開封,才見大宋繁華,比江南有過之而無不及,其氣象盛大恢宏,更是千百倍於臨安。

  之後,他們這才知曉大宋對於行商種種措施,當真是再好也沒有的,比如契稅,比如借貸,這要放在吳越,可能省下他們不少後顧之憂。

  他們也想了,就算國主這次不應,回去後尚能如法炮製,若能,他們倒也滿意。

  可仔細一想,這其中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可是吳越能做得成的?

  假設能做成,又要讓他們再等多久?

  種種思慮之後,還是覺得國主應了大宋皇帝的意思,方才是最好的。

  張詠聞言,同李沆對視一眼,默契得端起茶杯不語,耳朵卻是豎了起來,聽旁邊江南來的幾個行商說話。

  那邊,趙德昭說完了船廠的事,已是談到了別的,同幾個漳泉行商聊起了絲綢、瓷器、茶葉等行當來。

  泉州要建市舶司,雖沒得一句明面上的話,可在座的哪個心裡沒數?

  張詠同李沆這一桌的江南商人見他們得意神色,臉上更是愁苦。

  「要說絲綢行業,哪裡能有我們江南好?」年輕人搖頭嘆息,「從桑葉業、生絲到繭殼業、絲吐業、再到染坊、衣業、綢緞行,我濮家都能包了,尤其是蠶絲,江南誰不識我濮氏絲行?」

  蠶絲的好壞直接影響生產出來的布匹的質量,江南濮氏在烏青鎮,烏青鎮的招牌便是濮氏蠶絲。

  烏青鎮又是產繭地區,因為其生絲名頭響,除本地商人外,周邊嘉興、湖州兩府所屬地區的繭商,都會來烏青收買鮮繭,再烘成干繭出售,因此,光一個繭行,就設了二三十家,每年壽出的干繭得有四千八白多擔。

  之後,抽絲製成的綢緞,經過印染出售給綢行,再銷於附近州府,而後經各商行遠上中原,甚至西北。

  年輕人說話時,眉間眼角都帶著志得意滿的驕傲,看得出來的確為家中生意在江南的地位而自豪不已,只不過語氣中的憤懣無奈卻也忽略不了。

  如此好的機會,他們濮氏眼睜睜看著不如自己的漳泉商人參與了、搶了先機去。

  等吳越國主點頭,再在江浙開辦市舶司,說不定黃花菜都涼了。

  那邊又爆發出一陣笑聲,不知說到了什麼,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主座上的郡王殿下拊掌笑得開懷,洛晟也不住點頭,下面幾個行商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姓濮的偏過頭去,口中哼出一聲不屑。

  「太初,我前日見著王府管家,說王兄後日就可回來,約我們樊樓飲酒,你可得閒?」張詠突然開口朝李沆說道。

  李沆本還聽著身邊二人抱怨,聽張詠開口,順勢開口問道:「王兄?哪個王兄?」

  「還有哪個?益州王昌懿啊,你忘了?」

  李沆轉過頭去,腦中想著王昌懿又是哪個,剛要開口問,不想旁邊年輕人率先朝張詠問道:「王昌懿?是益州做蜀錦那個王家?」

  都是做綢緞生意的,濮氏自然對王家有所耳聞,眼下聽到同在一席的張詠提到王家,毫不猶豫便問了過去。

  「是,這位兄台也識得他?」張詠表情驚喜,隔著李沆看向濮氏。

  「王氏蜀錦名聞天下,濮某自然曉得,」濮氏謙虛一笑,「濮某倒想結交一番,只是今日......」

  濮氏朝周圍看了看,他來時也打聽過,好似益州王家沒有派人來,也不知是何緣故。

  「他呀,」張詠嘿嘿一笑,「他早在番禺市舶司建成後,就命人組了商隊,聽聞已是收到一批海外貨物,正趕著回京,不日便會到了,實在遺憾。」

  濮氏聞言,面上也出現可惜之色,心中想著他們後日飲宴,不若找個時機裝作偶遇,也好結交?

  王昌懿已是組建出海商隊,他們濮氏沒有辦法辦下出海證,可要是搭他王家的船呢?

  不成,王家也是大戶,他們經營良多,只怕自己的貨物都不夠帶的,如何還能替自己捎帶貨物?

  再者說,他們也不熟悉,無親無故的,剛結識就提這番要求,只怕給人感覺太市儈了些,不妥!

  可若再要拖...唉,也實在拖不下去了啊!

  「王家運氣好,官家早早收了巴蜀,讓他們成為大宋子民,得以享受大宋這些政策,唉...」濮氏又一聲長嘆。

  李沆此時已是閉嘴不再言語,他可看出來了,張詠適才那句言語,便是為了同濮家對上話,沒自己什麼事。

  「濮兄可說錯了,」張詠正色搖頭,「哪裡來的運氣,都是王兄下得決斷好。」

  「哦?此話怎講?」濮氏果然有了興趣,睜著一雙充滿探究的眼睛,好奇得看向張詠。

  「你是不知,」張詠故作高深,「川蜀還是孟家地盤的時候,王兄便已經有了打算了,當初,他早看出川蜀必定歸於大宋,想著等到那個時候再要做中原的生意,與之相爭者不在少數,中原也有不少富戶,定也有瞄準他們巴蜀,所以啊......」

  「所以如何?」濮氏追問道。

  「王兄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留王家旁支繼續在巴蜀經營產業,自己則帶著王家大半財產,與妻兒來了開封,做了大宋子民。」

  張詠說到這兒已是很清晰,便沒有再說下去,濮氏愣怔,過後喃喃道:「他果真是個厲害人物,難怪能將王氏商行發展成眼下這等規模。」

  加上又組建了商隊出海...濮氏看了一眼坐在趙德昭下首的洛晟,想著王氏商行,還真不一定會輸給洛家了。

  「是啊,待官家收了巴蜀,果真一批中原商人朝巴蜀而去,王兄可便占了先機,他本是巴蜀人氏,又留了旁支在巴蜀,不論從商品質量,還是價格,以及之後轉運行程規劃,都了如指掌,其他人還在巴蜀轉圈呢,他便已打通了一條商道,帶著貨物迴轉開封了。」

  濮氏聽得兩眼冒光,心中想著王昌懿此人當真未卜先知,可轉念一想,忍不住佩服起他的果決和無畏。

  此時換作他...他敢是不敢?

  當初,巴蜀可比現在的吳越還要形勢不明,孟昶可沒有錢俶這般好說話的...

  出路就在眼前,也是有人親身試驗過的,要不要走一走呢?

  濮氏頂著虛空沉思,旁邊中年人也皺眉不知在想什麼,張詠這才轉過頭去,繼續看向大堂中央的趙德昭。

  李沆見他終於說完了話,笑著搖了搖頭,湊近他輕聲道:「王昌懿此人,是真是假?你可別小瞧了這些人,都精明著呢,別最後幫了倒忙。」

  張詠端了酒盞抿了一口,同樣輕聲道:「是我從前遊歷時結交的好友,這些經歷也是真實,太初放心。」

  李沆這才點了點頭,看向趙德昭道:「不過,或許殿下已經有了主意呢,不然,他讓這些江南商人來此宴會作何?」

  實際上,趙德昭邀請這些江南商人來,的確沒有什麼打算,因為他心裡清楚,吳越歸順大宋,也就這幾個月的事。

  所以,他已是將要做的事,提前準備到了大宋收吳越之後。

  「前些日子,我開封府倒是接到一樁案子,」趙德昭像是閒聊一般,同堂中行商說話,「瓦舍一富商看戲時,被衝進來的幾個地痞打了一頓,身上多處骨折,差一點死在瓦舍中。」

  「草民也聽說了,」有人立即附和道:「聽聞哪些人打了人就跑,眼下可抓著了?」

  「廢話,殿下管理的開封,豈能讓這等賊人逃了?」有人在旁諂媚。

  趙德昭笑了笑,「在京師鬥毆,他們也不想想自己幾斤幾兩,別說開封府這班衙役了,還有京師如此多禁軍、守城將,他們逃哪兒去?當日就被拿下,押回府衙去了!」

  「草民就說,殿下英明神武,何人能逃出殿下手掌心。」

  趙德昭沒理會這等直白的彩虹屁,繼續道:「諸位可知,這幾個賊人為何要打這個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