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休哥沒理會這份警惕,逕自走向韓匡嗣,神色中帶著痛心道:「韓郡公受苦了!」
韓匡嗣搖頭,語氣中流露出自責,「耶律將軍莫提,都是本郡公的錯,是本郡公指揮不當,才使得幽州落入宋國之手,更是讓大遼失去了山前七州啊!若要論罪,本郡公當為首。」
韓匡嗣這番話,要說沒有真情實意是假的,無數個夜晚,他躺在床上,回憶起在幽州時的每一個決策,想著若能重來,他是否能有機會擊敗宋軍,守住幽州城以及其他州城。
若能提前察覺那幾人想要逃跑的意圖,是否能阻止他們,從而堅持到宋軍人乏馬疲而撤軍,堅持到都城派援軍前來。
他也曾試圖說服自己,是因為宋軍手中有霹靂彈才所向披靡,可縈繞在腦海中的,仍舊覺得是自己力有不逮。
「韓郡公言重,本將此次前來,便是要迎諸位將軍回遼,是非功過,自有陛下論斷。」
耶律休哥說完,將帶來的衣食遞上,「雖說,宋國未曾苛刻諸位,不過這些是皇...陛下的心意,陛下特意囑咐,讓本將親手交給諸位。」
耶律休哥本想說「皇后」,但心中到底是謹慎,反正不管是皇后還是陛下,於他們而言都是一樣的。
院中的人當然明白耶律休哥欲語還休之意,韓德讓站在韓匡嗣身後,連著瞟了耶律休哥身後好幾眼,待確定蕭綽的確沒有前來時,說不出是輕鬆還是失落。
僕從將衣食捧上,除了衣裳之外,每人還得了一罈子酒。
這酒又名為「湩」,用牛羊乳汁釀造而成,是契丹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此次作為國禮贈送給大宋的禮物之一。
大宋的酒多為糧食釀造,且味道寡淡,契丹人喝不慣,此時諸人聽到耶律休哥竟然送來了「湩」,很是驚喜,只不過韓匡嗣沒有接,他們也不好先動手。
耶律休哥笑著看向韓匡嗣,「韓郡公怎麼?在宋國久了,是覺得宋國的酒更合口味?咱們大遼的酒,您...不習慣了?」
這話說得很有意思,便是院中其餘人聽了這話,臉上的笑也尷尬了起來。
這不就是說韓匡嗣這個漢臣到了宋國,有不臣之心嗎?
「耶律將軍說笑了,本郡公早就喝慣了湩酒,如何能再適應宋國寡淡如水的酒。」說罷,韓匡嗣伸手接過酒罈子,笑著道了聲謝。
見他接了,其餘人重新笑起來,各自接了一壇酒,隔著罈子都聞到了濃郁又熟悉的酒香。
「真香啊!」耶律奚底眼睛放著光,愛不釋手得捧著酒罈。
「不若就喝了!」
耶律休哥順勢說了一句,隨後讓僕從取碗來,耶律奚底當即揭了封口,倒了滿滿一碗便迫不及待一飲而盡。
「好酒!」耶律奚底抬手抹了唇角,「本以為回了大遼才能喝上這一口,所幸有耶律將軍,來,末將敬耶律將軍一杯!」
耶律奚底重又倒了兩碗,一碗遞給耶律休哥,耶律休哥接過後看向院中其餘諸人,最後目光定在韓匡嗣身上,「韓郡公,不若一起吧!」
韓匡嗣聽了這話,面色瞬間變幻,心念急轉之下說道:「昨夜宮宴後,本郡公身子有些不適,飲酒怕是不能了,不若以茶代酒如何?」
耶律奚底等人奇怪得看了韓匡嗣一眼,想著回來後沒聽說他身體不舒服啊,這是怎麼了?
「區區一碗酒罷了,韓郡公莫要推辭啊!」耶律休哥笑著說道。
他二人雖然都是笑著說話,可之間氛圍卻是怪異,院中都是人精,自然瞧出了不對勁,雖不知為何,卻也都互相看了幾眼,默契得沒有說話。
「來,本將為韓郡公倒酒!」耶律休哥才不管韓匡嗣的拒絕,上前幾步搶過韓匡嗣手中酒罈,揭開封口後便倒了一碗,「韓郡公,請!」
耶律奚底的酒罈明明已是開了封,可耶律休哥卻要去揭韓匡嗣的酒罈子給他倒酒,一碗酒罷了,耶律奚底又不是小氣得給不起。
「韓郡公,請!」耶律休哥再度開口,語氣卻不似適才柔和,「這可是陛下親賜的酒,郡公當真不喝?」
耶律休哥突然搬出了耶律賢,韓匡嗣便是不喝,也得喝了!
耶律休哥伸著手,倏地一陣微風吹來,頭頂飄下幾片海棠花瓣,正巧落在了酒碗之中,花瓣四周泛起些微漣漪,若是入畫,當真是美極。
此時的韓匡嗣卻無心想這些,他深吸一口氣,顫巍著伸出手去,不想還沒碰到酒碗,身後一隻手快速將酒碗搶了去,遂即一口飲盡,「正好渴了,果真是好酒。」
搶了這酒的是韓德讓,他咽下酒水之後,帶著歉意看向耶律休哥,「耶律將軍不會介意吧!」
韓匡嗣卻是緊張得看向韓德讓,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懼來,他嘴唇囁嚅,張口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的德讓,他的兒子,就這麼將酒喝下去了?
若是...若是酒里...
「當然不介意!」耶律休哥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神中露出些嘲諷,卻也不再勸韓匡嗣飲酒,朝耶律奚底等幾人說道:「你們暫且安心再住幾日,待本將同宋國皇帝商議完,便能回去了。」
院中詭異的氛圍被這話打破,除了韓匡嗣和韓德讓二人,其餘人再度活絡起來,連聲說著「辛苦」,看著耶律休哥帶著人離開了宅院。
院門再度關上,韓匡嗣雙腿一軟,跌坐在石桌旁椅子上,倏地想到什麼,立即起身拉著韓德讓的手問道:「你可有哪裡不適?要不要......」
韓德讓以眼神示意韓匡嗣冷靜,繼而笑著道:「兒子雖然喝了酒容易燒心,但湩酒不一樣,父親怕是忘了。」
「對對,是為父忘了,湩酒是牛乳做的,不一樣。」韓匡嗣勉強笑了幾聲,「咳咳,昨日怕是真著了涼,諸位,本郡公先走一步了。」
「可要請個大夫?」耶律奚底當即問道。
韓匡嗣搖頭拒絕,「不用,若有需要,我自會同看守說。」
耶律奚底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來韓匡嗣自己醫術了得,當初能得陛下的寵,很大一個原因便是因為他精湛的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