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婚書,是平山縣那處的小衙門特有的婚書封面。
因為戰事,那個衙門已經不存在了。
他失明恢復之後,曾命人找過一些婚書來看,卻一直沒有找到他和年年的婚書。
趙連娍手裡,怎麼會有這樣的婚書?
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渾身開始瑟瑟發抖,盯著那封婚書,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雙目赤紅,猶如困獸。
「主子。」十三見他盯著那婚書,便去撿來給他:「您是不是要看這個?」
他說著,展開了那頁婚書。
「是夫人的名字。」十三看裡頭的內容:「和季佑。」
季佑是不是就是夫人前面那個夫君的名字?他不敢問出來,扭頭去看李行馭在臉色。
誰料李行馭聽了他的話,劈手一把奪過那婚書,顫抖著手看那婚書上的字。
「趙連娍」三個字落落大方,上頭摁著一個小小的指紋,正是趙連娍的筆跡。
再看「季佑」二字,龍飛鳳舞,是他失明時所書,當初他遇見趙連娍,怕自個兒出事會牽連她,便用了這個化名。
「季」是「李」字加了一撇,「佑」是他親娘給他取的小名。
因為失明的緣故,這兩個字和他的字跡並不是很像,但仔細看勾折撇捺之間,還是有跡可循。
「季佑」二字上,同樣摁著一隻指印。
他抬起手,將顫抖的厲害的食指放在了那個指紋上,嚴絲合縫,正是他的指印。
趙連娍就是年年。
許多場景走馬觀花一般在他跟前顯現:「為什麼……」
為什麼趙連娍當初不告訴他真實的名字?不告訴他她的出身?如果他早知道她是誰,之前的一切誤會就不會有了……
他喃喃問了一句,忽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來。
「主子!」
十三等人慌了,連忙喚他。
李行馭卻已經直挺挺的躺倒,昏厥過去了。
「主子怎麼樣了?」一直跪在地上的十四聽聞動靜,不放心起身上前查看。
「主子連日奔波,想去揚州接夫人,已經三天三夜沒怎麼睡了,外面的東西又吃不慣。」十三幾乎哭出來了:「又陡然遇見這噩耗。
十四,你知不知道,夫人就是主子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啊!可現在,夫人死了!」
看了那婚書,再看主子的反應,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
一向冷靜的十四都禁不住動容。
「先將主子抬上馬車。」十一在旁邊,回頭看了看:「咱們往回走吧,讓兄弟們買些東西,帶著路上吃。」
出了這樣的事,誰還有心思停在這裡吃東西休息?
將李行馭抬上馬車時,又出了新的問題。
李行馭右手死死捏著那一封婚書,他們想盡辦法,都無法取下來。
十三、十四幾人圍著他一籌莫展,都知道這婚書對李行馭來說有多重要,誰也不敢撕毀。
「這樣吧。」十三將婚書疊了起來:「就讓主子拿著吧。」
「只能這樣了。」
十四俯身,幾人抬起李行馭,上了馬車。
一行人人數雖多,卻都沉默的很。
李行馭整整昏睡了三日三夜。
再次醒來,已經躺在了明月院,他一整日也只是坐在床上捏著那一紙婚書,不言語,也不吃不喝。
「主子。」雲燕壯著膽子進了裡間,端著一盤點心:「您用一些吧。」
李行馭不理會她,只垂眸盯著手裡的婚書。
雲燕頓了頓道:「這點心,是夫人愛吃的,夫人還說等回來時,要給您買上一些嘗嘗,您就當為了夫人……」
點心是夫人愛吃的不假,但夫人說的話是她編的,主子這麼不吃不喝,身子很快就會頂不住的。
「將她抬進來。」
李行馭忽然抬頭,打斷她的話。
雲燕手抖了一下:「主子,這恐怕……」
不太好吧。
這裡是內室,怎麼能放屍體?
「去。」李行馭冷了面色,滿面肅殺,再加上赤紅的眸子,看著可怖。
「屬下這便去。」
雲燕不敢遲疑,放下點心,轉身匆匆走了出去。
「去哪裡?」
出門時,正遇見韓潤庚進來。
「韓大人。」雲燕宛如見了救星:「您快去看看我家主子吧,他不吃不喝,就看著那婚書。
這會兒還叫我去將夫人的屍體抬進來……」
「你先下去。」韓潤庚轉身往裡走:「我去看看。」
「拜託韓大人了。」雲燕與守在門口的十三對視了一眼。
十三嘆了口氣,點點頭。
韓潤庚進了內間:「成稷。」
李行馭不理會他,又盯著婚書看了。
「人死不能復生。」韓潤庚在床沿上坐下:「你不能這樣消沉,外面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你去做。」
他說了許久,李行馭一直不言不語的。
「趙連娍的死,福王脫不開干係,這其中應該也有陛下的意思。」韓潤庚想了想,換了一個方向勸他:「你難道不想替趙連娍報仇嗎?她死的那麼慘。」
說到報仇,李行馭有所動容,抬起通紅的眸子看他。
韓潤庚見起了效用,接著道:「這次,康國公落網,你已經重創了福王。
福王雖然會得到陛下的重用,但他缺了康國公這根主心骨,倒台是早晚的事……」
「十三!我要的人呢?」
李行馭忽然喚了一聲。
韓潤庚被他打斷,扭頭皺眉看他,這般的油鹽不進,可如何是好?
「主子。」十三進來行禮。
「我讓你們把人抬進來。」李行馭雙眸染過血一般,如同嗜血的凶獸緊盯著他。
「是,是。」十三生怕自己答應晚了人頭落地,轉身便往外跑:「屬下這便去。」
「李行馭,她人已經死了!」韓潤庚忍不住拔高聲音,想喚醒他。
「她就是年年!」李行馭握緊拳頭,幾乎是在咆哮:「你知道我當初是怎麼對她的嗎?」
他後悔,後悔極了!
想起他在趙連娍鎖骨下燙下的字;想起他數次威脅要殺了她,掐她脖頸;想起她常常被迫對他強顏歡笑!
往日種種,猶如利刃划過心頭,他恨不得自戕,立刻下去陪她。
但他不能,正如韓潤庚所說,他要為她報仇,報了仇再下去找她。
「那又如何?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韓潤庚站了起來,他向來淡漠寡言,難得如此激動:「你擺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來,事情就能有所改變嗎?趙連娍就能活過來嗎?
你自己的仇恨、你父母的仇恨、趙連娍的仇恨,還要不要報了?你的大業,到底還要不要了?」
李行馭臉色鐵青,韓潤庚話音落下,他張口又吐出一口鮮血來。
「成稷!」韓潤庚急中生智:「你有沒有確定過,那屍體到底是不是趙連娍?或許那根本就不是她,是福王和陛下放出來引你上當的!」
他是走投無路了才這麼說,反正屍體已經燒成那樣了,任誰都無法辯駁。
但這麼說可以給李行馭一絲希望。
李行馭聞言,卻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從床上跳下來。
因為太久沒有動彈,也沒有吃喝,他身子虛弱的很,站到地上晃了晃,就要栽倒下去。
「你吃點東西再去看。」韓潤庚扶著他,隨手抓了個點心給他。
李行馭將點心丟進口中,便往外走。
韓潤庚只能陪著他,兩人並肩而行,往前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