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大人有沒有難處他們不知道,但他們的難處,可見縣令大人是真不知道。
「大人,上次就已經收走了我們三成,現在還要再征二成,這是要咱們的命嗎?」
「這地里旱得只下了一回雨,本就沒有收成,還取上年的均數上納,現下又讓咱們交二成,這是要活活地餓死咱們。」
「不交,家裡沒糧,交不出來。」
「……」
村里人鬧將起來,尤其是村裡的奶奶輩、媳婦輩的,也不要什麼臉面,坐在地上就開始哭起來。
按上年十稅三的糧稅,已經拉走了家裡五成的糧食。
現在還要兩成,這是成心不給他們活路。
先前勒緊了褲腰帶指不定還能熬過一年,若是再交兩成,怕是一家子都餓死在家裡頭,哪怕有山上挖的山藥,也不夠造的。
一時之間,男的女的,群情洶湧,甚至有人回家拿了農具來,將收糧官幾人趕了出去。
「大伯,這樣沒事嗎?」
見到收糧官被村民們趕出村子,江白都震驚了。
「當然有事,這些人代表的是縣令大人,把他們趕出去,就是掃了縣令大人的臉面,明年收稅的時候,怕是要報復咱們。」里正憂心忡忡,卻並沒有阻止村民。
「那大家還把人趕出去?」
「要真按他們說的,咱們今年都過不下去了,還管得了明年?」
「你看著吧,指定不指咱們一個村子這樣。」里正胸有成竹的開口,等著周邊十里八鄉的消息。
這種斷人活路的事情,大家都不是傻子。
果然,不到一天,山子就把消息都打聽了個全,周圍的村子,沒一個答應借糧的。
「大家都反抗,這不是挺好的,你怎麼還愁眉苦臉的?」
江白把這個事情當成笑話說給季延文聽,沒想到他聽了之後,眉頭反而皺了起來。
「你把這事情想得簡單了。」
「縣令借糧,這是跟大家來文的,要是文的不行,接下來只怕是要來武的。」
江白臉上笑臉一收。
「你的意思是,他要強征?」
「未嘗沒有這種可能。」
「糧稅上繳影響到縣令的任期考評,縣城裡的富戶平日裡不知給他塞了多少孝敬,且得罪了鄉紳富戶,他這縣令的位置也坐不穩,要想補齊上繳的糧稅,要麼動縣裡的常平倉,要麼讓百姓出糧。」
「縣裡的常平倉有人巡檢,出了問題,便是他的失職,且那常平倉裡頭,還不一定有糧食。」
「官糧私賣,已是常事。」
越聽,江白的心臟越緊縮,想到自己前段時間在縣城裡花高價買下來的糧食,心情沉重道:「你的意思是,縣城裡糧鋪售的糧食,是本該在縣城常平倉裡面的稅糧?」
「我只是猜測,是與不是,要看過才知道。」
「不過,若縣衙強征,那便八九不離十。」
糧食都換成了銀錢,哪裡還能拿得出糧來。
江白可算是明白了,為何今年南安縣不命人勘災,任內出現災情,既影響縣令的考評,還有一重原因怕就是減稅賦之後,縣令掙不著銀子。
怪不得說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
「天都快亮了,你不睡覺往哪裡去?」
季延文叫住江白,江白背對著他揮揮手。
「我出去走走。」
走走?別是幹什麼壞事去吧?
季延文心裡嘀咕,面色也很不好看。
江白在村子裡轉了一圈,往常這個時候,村子裡早就萬籟俱寂,今夜卻能發現各家各戶都點著燈,整個村子裡,都有一股肅穆的氣氛。
劫官糧一事,是她提的建議,若真因此讓縣衙強征,便是她惹來的麻煩。
江白沉著臉,腳步飛快的上山。
她記得山上有一味毒草,曾經在地府看電視劇的時候看到過,好像叫什麼腸草,那東西劇毒,只要一片葉子,就能毒死一個人。
黑夜阻擋不了她的視線,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這會兒約莫寅時初,跑一趟縣城完全來得及。
「刁民,刁民,全是刁民。」
見到自己派出去借糧的收糧官都被趕了回來,縣令氣得直拍桌子。
一群收糧官站在屋裡,大氣都不敢出。
縣令氣得走來走去,見師爺縮在一旁,不由怒氣更大。
「全都是一群廢物。」
師爺埋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心中腹誹著,都跟他說了,常平倉裡頭的糧食動不得,動不得,他非不聽。
現在好了,上納的官糧被劫了。
還美其名約借糧,百姓又不是傻子。
全縣的百姓都與他作對,看他還要怎麼神氣?
他正在心裡幸災樂禍,突然聽到縣令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道:「哼,既然這些刁民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便什麼都別吃了,傳本官的令,明日派五十名衙役,到各村征糧。」
「大人,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呀!」
師爺大驚,你作死,可別帶上我。
「有什麼使不得的,說不定官糧就是這些刁民劫的,就以搜查劫糧匪徒的名義。」
縣令冷笑,不是不借糧嗎?現在也用不著借了。
「大人,這不成的……」
「行了,用不著你多說,一群廢物,還不給本官滾下去。」
縣令大人主打一個不聽勸,把一眾下屬連同師爺都趕了出去。
師爺唉聲嘆氣,口中直呼完了,完了。
一眾收糧官不明所以,忙問:「您這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
「你們知道什麼?真當底下的百姓是泥腿子,奈何不得你們?」
「你們也不想想,你們各家就沒個村子裡的親戚,這強征的事情一下去,你們在家中親族面前,還能抬得起頭來?」
師爺吹鬍子瞪眼,復又頹廢下來。
他就是一個師爺,能幹什麼呢?
一眾收糧官對視一眼,心中一緊,忙各自跑走,給自家的親戚通風報信去了。
得讓他們把糧食藏好,別被衙役搜出來。
縣衙里的人走了個精光,當值的衙役也才僅僅二人,是以,並沒人發現有一道影子趁著夜深翻進了縣衙里去。
次日一早,衙役交班,師爺並一眾衙吏也來到縣衙上值。
負責清灑的衙吏進到縣衙後堂,剛推開房門便發出一聲暴鳴的尖叫,大喊道:「快來人啊,快來人啊,縣令大人出事了,縣令大人出事了。」
他邊跑邊喊,將師爺並一眾衙吏都引了過來,待眾人看清裡面的景象之後,不由集體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