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行商不易(十九)

  「試百戶?」鄭直盯著張榮「有區別嗎?」

  「咋沒有。」張榮解釋道「這所鎮撫和試百戶雖然都可以直升百戶,可一般都是先試百戶再所鎮撫的。」

  百戶、所鎮撫,各有試職,試職起永樂十五年,作一級,支半俸。又,都督同知、都督僉事、都指揮使(同知、僉事)、指揮使(同知、僉事)、正副千戶、試百戶、試所鎮撫,各有署職。 凡署職,遞加本職一級。署副千戶,以實授百戶。署試百戶,試所鎮撫,俱以冠帶總旗。

  「……」鄭直大怒「黑了心的張二狗,怪道人家恨你恨得牙癢。往日你兩頭吃,挨個睡,俺也就不吭聲了。咋的,如今吃到俺身上了?莫要忘了,你家祖墳還在藁城,鄉里鄉親,難道以後也不需要給你家除除草?」

  「解元這話講的,好像俺有天大的本事一樣。」張榮趕忙叫屈「俺若是能遞上話,哪有不幫忙的。實在是俺人微言輕,就這還是俺一而再,再而三給解元爭來的。」

  「他的事不好辦,俺這個總可以吧。」孫漢很不地道的插話「四個人的放籍文書又不多,何必學那些商賈,斤斤計較?」

  「是不多。」張榮為難道「可還是那句話,這放籍文書是禮部管著呢。哎對了。」他看向一旁生悶氣的鄭直「俺聽人講解元叔父的泰山可是禮部侍郎,這事做起來比俺們便利的多。」

  鄭直咒罵一句「人家都講你張二狗早幾輩根本不是俺們藁城人,是從江西過來的臘雞。俺之前還不信,如今遇到事了才曉得,果不其然。算計來算計去,一點都不大氣。」

  「呸。」張榮忍了半日,終於壓不住火「別以為俺不曉得,你鄭雌虎啥底色。俺是臘雞,你呢,山西的醋罈子跑這充啥燒鍋!」

  「別吵了,別吵了,你們先緩緩,俺們這四個……」孫漢繼續見縫插針。

  「閉嘴。」鄭直和張榮同時大吼一聲。

  福舍周圍一片寂靜。

  「不管你鄭雌虎信不信,俺姓張的在這事上日月可鑑。」張榮打破了沉默,起身「你們再想想,俺去看看有啥吃的,給你們弄點。」講完走出福舍。

  門口守著的侯能面帶笑容,一旁的錢寧同樣一副佩服的表情。

  張榮扭頭看了看,湊到二人跟前「侯千戶,估摸著再熬他們一個時辰左右這事就成了。」

  「不過一個解元做試百戶,確實有些屈才了。」侯能想到了白石。不管大夥嘴上認不認,可國朝右文幾十年,就連武職自個都越來越看不起他們的出身。因此對於這些文士,尤其是有功名的文士願意落水,有些費解。

  「您放心。」張榮笑道「鄭解元的這筆買賣成不了。」

  「為何?」錢寧自然懂得啥時候該首當其衝。

  「那位心大著哩。」張榮解釋道「俺們一起搭夥,他從來只拿自個那一份,有時候還願意不收錢,為的是賺到更大的好處。」

  侯能和錢寧想了想,笑了。

  「一會錢百戶也進去一趟,給他們送點吃的喝的。」張榮拱拱手「順便再給俺們的解元多講講非皇旨不得出京的窘迫,還有俺聽人講主上有意裁減一批斜封官。」

  錢寧笑著伸出大拇指「高,實在是高。再講講若是辦差不利的下場,畢竟俺們錦衣衛也行的是軍法。」

  三人不由再次悶聲笑了起來。

  「俺的補償都給孫童生好了。」鄭直在錢寧離開後,終於有了決定。待張榮再次回來,鬱悶講了出來「換四個人的放籍文書。」

  「這樣啊。」張榮撓撓頭,苦笑「鄭解元為朋友兩肋插刀,在下佩服,得嘞,俺是不是咱藁城人,鄭解元就瞅瞅吧。」講完起身走了出去。

  「五虎,你幹嘛幫俺?」孫漢低聲問。

  「若不是這成了雞肋,你以為俺願意如此?」鄭直沒好氣的咒罵一句「日後成親,記得請俺吃酒。」

  「一定,一定。」孫漢湊到福舍木柵欄邊「日後俺們就是親弟兄,異姓親弟兄。」

  「滾,誰願意多你這麼個累贅。」鄭直撇撇嘴,卻又加一句「出去後趕緊帶著人回鄉,文書俺給你盯著,拿到後讓人給你送回去。」

  按理講孫漢並不是學生,因此穿縣過州都需要查驗路引過所。因此徐氏等人在拿到放籍文書前是不可能出京的。可孫漢有孫裕,所以這點根本不值一提。

  「嗯。」這已經不是鄭直第一次如此督促,孫漢感覺對方有話不方便明講,卻不再等閒視之。

  福舍一下子靜了下來,兩個人仿佛同時失去了談性,開始享受這意外的平淡。只是美好總是短暫,不過片刻,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張榮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那邊一口價三個。」講完累的直接坐在地上,一邊用衣衫前擺扇風一邊道「不管是誰,保准沒有任何錯漏。」

  鄭直沒吭聲,他已經盡力了,行不行就看孫漢如何取捨了。

  「行吧。」孫漢想了想「俺們多會能出去?」

  「隨時啊。」張榮感覺荒謬,不,空虛。來回折騰這麼久,就如此草草收場?

  「那不行。」鄭直道「你們得押個啥東西,否則翻臉不認帳咋辦?」

  「哦。」本來已經起身的孫漢坐了下來。

  「這好辦,文書上可以寫明了,讓街道房的人籤押。」張榮也想到了。

  孫漢一聽,再次起身。

  「那不行。」鄭直卻依舊沒有動地方「街道房那麼多號人,難道都一起扛?這事你們要麼立刻拿出三個人的放籍文書來,要麼,就必須拿出別的保證,押在俺們這。」

  孫漢又坐了下來。

  「不用了吧?」張榮不由頭疼,眼見大功告成,不想竟然發生了這種事。不過,他突然感覺這才正常,不空虛了。

  「必須的。」鄭直堅持道「二狗哥之前教導俺,錢貨一定要當面結清。」

  張榮語塞,無奈又走了出去。咒罵一句,這讀書人果然學東西快,把他變臉如同翻書的本事學的分毫不差。一會張二狗,一會二狗哥。

  「何必呢。」孫漢對於鄭直旁生枝節有些不懂。

  「哼哼。」鄭直不以為然「沒個憑證,人家真的翻了臉,俺們找誰講理去?」雖然他講的頭頭是道,可不能否認,本意就是想要折騰一下張榮這個焦尾巴,爛了心腸的。明明大好局面,全都讓這廝一手毀了。

  孫漢不吭聲了,他也聽出了鄭直的怨氣,這事他終究沾了對方的光,再要不識好歹,就有得便宜賣乖的嫌疑了。

  福舍內再次恢復了安靜,外邊傳來了蛐蛐的鳴叫聲。

  「啥?被抓了?」最近日日躺在床上,精神萎靡的鄭虤立刻恢復了活力,一躍而起追問「真的?」

  「是啊。」趙耀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北鎮撫司抓了,俺這不一得到消息,就來告訴表兄,想辦法救人。」

  「那誰能救得了啊。」鄭虤敷衍一句,卻開始換衣服。

  「如今夜禁了,表兄行動多有不便,不如由小弟代勞。舅舅那裡還需要表兄來寬慰。」趙耀慶自告奮勇「白家,石家,俺也都識得的。」

  「叔父最近忙於翰林院的功課,俺打算在有更加確切的消息前,先不讓他曉得。」鄭虤一聽,頓時熄了出去的念頭,重新坐下「至於白家,周家,雖是姻親,奈何這大事還未成,也不便打擾。」

  趙耀慶愕然「那如何救表弟?」

  「這事還要從長計議。」鄭虤不看趙耀慶「眼下最要緊的是保住俺鄭家的東西。」

  「鄭家的東西?」趙耀慶狐疑的問「表兄講的是表弟的那些產業?」

  「對啊。」鄭虤痛心疾首道「進了詔獄,那是要砍頭的,沒準家族都要受到連累。若是不能趁著那些鷹爪……那些錦衣衛……那些北鎮撫司的人動手前,把五虎名下,俺家的東西妥善轉移,那俺們兄弟才是鄭家的罪人。」

  趙耀慶無語,這麼不要臉的話,表兄如今也能毫不磕絆的講出來了?

  「這樣。」鄭虤拿出手帳,開始寫了起來,不多時撕下一張紙遞給趙耀慶「表弟夜裡來往自如,就請幫俺去九衢貨棧找王監生。告知對方,俺兄弟有事,如今寄存在他那裡的東西,沒有俺的同意,誰也不能動。」

  趙耀慶接過紙條「這自然沒得講。可表弟到底為啥被抓,俺們都不曉得,還是應當求鄉黨緩暇一二,才好定奪吧?」

  「這是自然。」鄭虤滿口答應,卻又道「然後表弟去方家胡同五虎那處院子等著俺。他那個親隨是個光棍,不好惹,你先穩住他,等天一亮俺就到。」顯然,趙耀慶剛剛講的,對方根本沒聽進去。

  趙耀慶目瞪口呆「表兄的意思是?」

  「俺也是預防萬一。」鄭虤講完一拍腦袋「對了,明日邀請一些鄉黨,國子監的工程停不得。五虎如今有難,俺這個做兄長的不能袖手旁觀。咱們歸置了院子,就去工地。」

  趙耀慶只能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行了,就這些。表弟快走吧。」鄭虤催促道「表弟今日可算俺鄭家的恩人,放心,為兄的為人表弟應該信得過。日後俺們鄭家必有重謝。」

  趙耀慶拱拱手,告辭。走出御河中橋的鄭家院子沒多久,他就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馬車。

  「日啊倆是親兄弟沒錯吧?」石文義同樣聽得目瞪口呆。

  「沒錯。」趙耀慶放下竹筒「石哥,眼下咋辦?」

  他和石文義負責跟蹤鄭直,卻不想被那廝給甩了,待和白石等人聯繫才曉得鄭直竟然直闖北鎮撫司,然後就被扣了。據張采講是街道房的提督楊玉親自帶人抓的。

  趙耀慶第一反應也如同剛剛的鄭虤一般,認為鄭直出不來了,或者輕易出不來了。可是白石卻判斷這事大不了,最快今晚就能平了。因此才讓趙耀慶過來鼓動鄭虤,意思很簡單,把事情搞大,最好弄成文武之爭。趙耀慶對此是擔心的,可不光石文義無動於衷,就連和石文義時常拌嘴的張采也沒有反對,他只好隨大流。

  「俺也不曉得。」石文義皺著眉頭想了想,同樣毫無頭緒。鄭虤這蠢貨竟然不想著救兄弟,反而打算趁機侵沒對方產業,這確實出乎所有人預料「要不,就按你那表兄講的,走一步算一步?」

  不是他們沒見過那種不做人的,而是他們顯然選擇錯了觀察對象。不是透過鄭虤觀察鄭直,而是透過鄭直觀察鄭虤。

  正所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從他們了解到的鄭直對待鄭寬,鄭虤的所作所為判斷,將心比心,一般人真的做不出鄭虤這樣的事。

  「如此俺們沒啥好處吧?」趙耀慶提醒一句,白石一向是沒有好處的事不干。

  「那走,回去找領班問問。」石文義也聽懂了趙耀慶的提醒。他們如今處於暗處,最為有利,若是沒拿到好處就暴露了,確實得不償失。

  於是二人只好趕車找到了白石,講明情況,請示該如何是好。

  「這樣啊。」白石皺皺眉頭,這鄭直越來越有穿越眾的特質了,比如說擁有一幫子極品親戚。趙耀慶算一個;這個鄭虤同樣算一個「那按兵不動好了。老石很好,遇事沒有盲動。這就對了,咱們的機會很多,只要敵明我暗,永遠不缺機會。」

  石文義道「領班可夸錯人了,這事還是耀慶提醒俺,若不然,俺是打算硬著頭皮干到底的。」

  白石一聽,看了眼遠處正和張采拉家常的趙耀慶「確實,是個好苗子。」

  「俺聽人講衛里要補一批小旗,若是有可能,耀慶可是咱自家人。」石文義提醒一句。

  白石無語,你這前後不到三個月,也太快了「俺打聽一下。」

  石文義正要奉承幾句,負責在北鎮撫司外掃聽的行事校尉跑了回來「領班,放了,放了。」

  「哪個?」張采聽到,趕緊湊了過來追問。

  「兩個,兩個都放了。」那行事校尉氣喘吁吁的回答「還是街道房的楊提督親自送出來的。」

  石文義精神一振,越發的佩服白石敏銳的洞察力。

  「很好。老金,歇歇腳,那邊有烤肉。」白石拍拍對方「渴了有西瓜,莫給俺省錢。」

  眾人鬨笑。

  為了方便聯絡,白石讓石文義和張採在黃華坊靠近澄清坊的胡同口租了門面,然後白日賣西瓜,涼茶,晚上賣烤肉。因為都是兼差,再加上班裡有擅長烤肉的行家,短短几日,買賣興隆,這結餘每日都有數兩之多。這筆錢白石也不獨占,眾人雨露均沾,手下的七個行事校尉對他越發的服帖。

  白石也不理會,轉身獨自走向僻靜的地方。石文義和張采都懂,這是對方又要琢磨壞水了,立刻招呼眾人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