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拿到手才是真

  「取禍之道,取禍之道。」鄭虤在車裡喋喋不休「這逆子是要讓整個鄭家一起陪葬。」

  「回去。」鄭寬沒有理會鄭虤,對著外邊的一條筋喊了一聲。他也是得到消息才匆匆趕過來的,卻不想,一來就看到了這一幕。只在戲文里見過的『諸葛亮罵王朗』竟然真實的在他眼前上演。

  「打聽出來了。」這時趙耀慶氣喘吁吁的鑽了進來「五虎讓那位李老爺回去多讀讀書。」

  鄭虤原本要立刻貶損幾句,卻不想聽到了這麼一句狂妄至極的話,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

  「五虎不會連累舅舅吧?」好在趙耀慶及時跟進。

  「對對。」鄭虤看向鄭寬「要不把五虎開革了宗籍……」

  「二虎。」鄭寬臉色一冷,再次強調「俺累了,回去吧。」

  鄭虤趕緊閉嘴。儘管鄭寬沒有明言,可是他看在眼裡,叔父對鄭直越來越關心了,這讓鄭虤心中惶恐。不講鄭寬的萬貫家財,就是如今,叔父眼看就要一飛沖天前程似錦,這怎能不讓他焦慮,因此才處處用力過猛,顯得無情無義。

  趙耀慶也不敢再吭聲,趙爍雖然同樣中了進士,可是名次太差,最多一個二甲末尾。要想做庶吉士就需要人脈,顯然這一點鄭寬比趙爍強太多。

  車子回到祿米倉,不想已經有人等著了。

  「俺也是剛剛回來,就得知鄭貢士的喜訊。」郭勛一邊講一邊拿出一份契書遞給了鄭寬身旁的鄭虤「俺來的匆忙,這是些許心意,不成敬意。」

  「郭武生客氣了。」鄭寬沒有看鄭虤手裡的那些契書「無功不受祿。況且郭武生和五虎是同袍,年前已經送了一份大禮,太過了。」

  「不過,不過。」郭勛擺擺手「俺這院子是給鄭解元的,這份卻是恭賀鄭貢士的。至於旁的,俺家歷來喜歡結交朋友,尤其是學富五車之人。鄭解元如此出類拔萃,想來平日定少不了鄭貢士的教導。」

  「那是自然。」鄭虤剛剛偷偷瞅了一眼手裡的契書,雖看不真切,卻是房契無疑,趕忙插話「俺們兄弟二人平日間多虧了叔父的教導。尤其是五虎,受益良多。」

  鄭寬看了眼鄭虤,對方立刻閉嘴。

  「看看俺咋講的,就是這麼個理。」郭勛笑道「只恨俺諸事纏身,才被絆住,否則早就和鄭貢士和兩位賢昆仲多親近親近。」

  「郭武生講的是。」趙耀慶不甘示弱,畢竟對方同樣是武生,幾個月後他們就是同袍「同袍之誼軍中最重。」

  「這位是?」郭勛之前從沒留意過趙耀慶,如今發現是個精巧的。

  「這是俺外甥趙耀慶,馬上也要去武學讀書。」鄭寬看郭勛眼神,又加了一句「其父本科也是貢士。」

  「啊呀失敬失敬。」郭勛再次與趙耀慶重新見禮「趙兄弟講的對,軍中最重同袍之誼,學校最重同窗之情。日後俺們可要多親近親近。」

  趙耀慶見郭勛沒有掏東西的意思,不免有些失望,只能認為對方是沒有準備。

  郭勛是個八面玲瓏之人,能說會道,短短一盞茶的功夫,就把鄭虤和趙耀慶哄得歡天喜地。待幾人又聊了一會,他這才起身告辭,鄭虤自告奮勇與趙耀慶相送。鄭寬實在沒有精力,也就沒有拒絕。回到院裡,開始盤算鄭直到底要做啥。

  結合這一陣鄭直的舉動,鄭寬感覺,鄭直似乎早就預料到他不會中試。可若不是昨日他要求,鄭直是不會想去查卷的。那麼鄭直這麼做到底為了啥?還有啥比功名要緊?

  「阿嚏!」鄭直揉揉鼻子,看了眼落日餘暉,把手稿揣進懷裡,搓搓手。沒辦法,他已經一整日沒吃沒喝甚至連東司都沒有去過了。如今已經快三月天了,可是他的身子竟然感覺到了寒冷。

  看了眼周圍久久不願散去的人潮,鄭直把雙手揣進袖子裡繼續等。做了這麼多,倘若不能得到一些實惠,他日後就真的成了笑話。出了李士實這事,他已經不想啥殿試了,他要實實在在的好處還有保證。若是不能得到某些保證,哪怕他跑去錦衣衛也落不到好,畢竟如今的錦衣衛就是文臣手裡的狗。所以他必須堅持,為了日後安安穩穩的給文臣做狗,堅持。

  此刻已經過了申時,不曉得誰發壞,帶著人把禮部正門到角門的一段距離騰了出來,弄得禮部里的人到現在都沒啥人往外走。當然,如果禮部官員不怕丟人走其他方向的偏門也是可以的。

  「找到了,找到了。」就在鄭直實在憋不住,準備起身運動一下,緩解緊張時,終於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一回頭,上午對他不屑一顧的司吏,此刻手捧試卷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恭恭敬敬來到鄭直面前停下腳步,雙手奉上「鄭解元,您的試卷找到了。」

  鄭直接過來看了眼,就曉得,這根本不是他的卷子,為的是怕授人以柄。可他也同樣明白禮部給的補償就在卷子裡。展開試卷,再仔細看,果然在一處畫有代表禁字的紅圈後是一首唐代孟郊的《登科後》『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此卷可是鄭解元的?」不少試子圍了過來,有人忍不住詢問,

  「是。」鄭直嘆口氣,對眾人拱拱手「看來是俺想多了。」並沒有如同其他試子一般去一旁的長廊查卷半個時辰,而是直接將試卷遞給了忐忑不安的司吏「有勞了。俺叔父也曾教導,為人切莫衝動,衝動是魔鬼。慚愧慚愧。」

  司吏暗自鬆了口氣,他已經曉得厲害,趕忙回禮,甚至回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解釋清了就好,就好。」

  鄭直向眾人拱拱手「一字之誤啊。」徑直向外邊走去。對方開價了,保證讓他中進士,不過不是本科。當然這一切都是他猜,不過如此他也解套了。畢竟這次他也沒有料到有李士實這麼一位侍郎配合。

  可這不是鄭直想要的,他啥水平,自個明白,再講了,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將來的事誰講的准,到時候禮部不認怎麼辦?所以他也還價了,甚至作為誠意,選擇了偃旗息鼓。這一步很冒險,如果禮部不答應,或者答應了做不到,他也根本沒有辦法。可楊儒告訴過他『人生就是下一盤大棋,落子無悔。

  「鄭解元可是要找馬車?」有人冒了出來,正是郭勛「我正好回去,一起?」

  「有勞了。」鄭直點點頭,跟著對方擠開人群,很快來到了一輛馬車旁,二人先後上了車。

  「郭兄都看到了?」鄭直疲憊的靠在車廂里「俺落榜了,還得罪了禮部。」

  「這有啥。」郭勛不以為意「鄭解元自今日之後恐怕要名揚天下……」

  「停車。」鄭直突然高喊一句,對不明所以的郭勛講了句「人有三急。」直接跑了出去,跳下車,鑽進了胡同里。

  郭勛哭笑不得,一邊等鄭直,一邊開始琢磨他想好的計劃。他跟鄭寬等人講諸事纏身並不是敷衍,而是真的。他的泰山,前延綏總兵陳英,前年面對韃子的大舉入侵應對不利,已經在獄中將近兩年。朝廷已經有了旨意,年中的大審就會有結果,他作為陳家女婿就在忙這事。倒不是他多麼親善陳家,而是因為他的泰水白氏。

  白氏是前兵部尚書白圭女兒,如今的學士白鉞親姐。雖然白氏早在陳氏過門前就沒了,但是有了這層關係,就相當於郭家與文官間有了橋樑。

  只是光這些還不夠,自從十多年前郭勛的父親郭良定下結交文臣,再圖復爵的策略之後,他們父子其實就是在走兩條線。一條是高端的,由郭良親近結交朝中文臣,另一條是低端的,由他來親近知名文士,同時結交外戚。

  和鄭家叔侄的接觸就屬於他的一招閒棋,卻不想這閒棋越來越有看頭。他昨夜陪著建昌伯到放春樓看樂子,全程目睹了那個趙爍發瘋,鄭家叔侄救人的全過程。得知鄭直的身份,歷來是混世魔王的張延齡卻少有的沒有去添亂。這就不免引起了郭勛的注意。

  當今天子優渥後家,文臣贊同固然是必要條件,可是若皇帝不贊同,他們家還是無法復爵。皇后寵溺兩位國舅早就不是秘密,若是能夠通過壽寧侯和建昌伯兄弟說動皇后,那麼皇帝想來也不會反對。因此凡是張家兄弟感興趣的,避諱的郭勛都有興趣。

  良久之後,鄭直搖搖晃晃的走出胡同,爬上了車。

  「這是怎麼了?」郭勛感覺鄭直怎麼反而更虛了。

  「腿麻了。」鄭直呲牙咧嘴的坐了下來,不住地甩腿。

  郭勛大笑。

  鄭直也跟著笑了起來。他不懂,無利不起早的郭勛再次冒出來是為啥,卻明白對方一定是在他的身上發現了好處。正好,焦瀾那裡斷了線,可郭勛的父親郭良還在錦衣衛,又是勛貴。這不巧了,又連上了。於是心懷鬼胎的二人突然發現,彼此有講不完的共同話題。

  白石一邊喝茶,一邊看了眼從窗外的大道上疾馳而過的馬車,裝飾陳舊,卻很精巧。他在南都時也見識過,多半是那些家道中落的勛貴。

  很快他目光再次轉移到真正的目標,那個服妖身上,對方進了路對面的珠玉鋪子就一直沒有出來。為了不打草驚蛇的,白石和張采走進了鋪子對面的這家茶寮歇腳,石文義則去了店鋪的後巷。可那個服妖進去時間太久了「張兄你守著,我進去瞅瞅。」

  「白兄還是等等。」張采雖然同樣是刑名新丁,可是他畢竟在錦衣衛年頭比白石久,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裡邊情況不明,俺們都查過,就倆出口。如今老石在那邊守著,有啥事就來了。」

  白石點點頭,贊同了張采的判斷,他又衝動了。

  「咦?」張采突然使眼色。

  白石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遠處又冒出了一位服妖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看穿著,姿態都與之前那個極為相似。對方看起來很高興,手裡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茄袋,樂呵呵的走進了那家珠玉鋪子。

  「這沒準是賊窩,或者他們銷贓的點。」張採給出了他的判斷。

  「我在這守著。」白石說完拿出高德林給他的白牌遞給張采「張兄回去調人,是不是,都要抄了這。」

  張采聽出了白石的決絕,也不廢話,接了白牌,起身就走。

  「虎頭蛇尾了。」幾個舉子走了進來,要了幾碗熱茶後,就開始議論起來「找到卷子了?騙鬼呢。指不定禮部給了他鄭直啥好處呢。」

  「能有啥好處比得上金榜題名?」也有人不信「不經兩榜,仕途艱辛。那個舉子可是直隸解元,今科奪魁大熱,不會不懂的。」

  「說不得讓他下科做狀元呢?」立刻有人腦洞大開。

  確立了引來鬨笑「明明是禮部的事,難不成要讓天子,內閣諸公,翰林院諸位大才都為禮部收拾爛攤子?好大的面子。」

  會試雖然是禮部主持,可是正副主考都是天子欽選的翰林詞臣,同考等等的官員則來自各部還有地方州縣,甚至還有錦衣衛。這還不算,殿試時可是天子親自監考,內閣也會有重臣與會,想想都不可能。

  「俺聽人講,他叔父本科考了會試第十。」又有人不嫌事大「說不得可以拿到傳臚,努努力,一甲也不一定。」

  「那是他嗎?」依舊有人推己及人回了一句。

  眾人沉默了,平心而論,這事如果真的如此補償,誰又會心甘情願?不要講叔侄,沒準父子都會翻臉的。

  白石聽了一會,就起身留下茶錢向外走去,他已經看到了路口張采等人的身影。對於這些舉子的判斷,他反而認為剛剛說的最不靠譜的那個沒準說中了。他見過那個小子好幾次,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小子在榆樹街救人。看得出本質不壞,又能和於勇那些人有交情相信也不傻。一個本質不壞,不傻的人,就會懂進退。他應該明白,什麼都是假的,拿到手裡的才是真的。利益越早到手才越安全,這個時候,把好處給了他叔叔,對方將來才能給與他各方面更好的幫助。這無關乎親情,只是單純的利益交換。

  白石走出茶寮做了個手勢,張采停下腳步,和身後的行事校尉說了幾句,眾人分成兩伙,一夥去了後巷。

  白石裝作在珠玉鋪子附近閒逛,待張采等人走過來,這才轉身直接走進了鋪子裡「東廠拿人,都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