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很多事

  「趙家的事是不成了。」於勇說著將雞腿骨隨意的扔在桌上,拿起酒碗和楊儒相碰「娘的……」後邊的話沒講出來,顯然有所顧忌,他辱罵之人的身份不簡單。

  「理解,理解。」事情過去半個多月,於勇不用再裝扮成阿三,楊儒也恢復了他儒雅的樣貌「這就叫『不可抗力』,非人力所及。」

  於勇聽後哭笑不得「還是你們這些讀書人會講,對,就叫不可扛力,誰來都扛不住。」講完仰頭喝乾碗中酒「還是和老弟聊天舒坦,痛快。」

  「那以後於千戶可以常來啊。」楊儒說著起身,姿態輕浮的為於勇斟酒。奈何媚眼拋給瞎子,於勇一個色目達官,武夫出身,哪裡懂皇明士大夫的高端享受,又拿起一隻雞腿啃了起來「不過這趙家也真慘,聽說趙老頭在裡邊已經瘋了。」

  「呵呵。」於勇雖然是粗人,卻不是傻子「老弟要曉得,有些事聽多了沒好處。同樣,有些事俺講多了,也沒好處。」

  「那是,那是。」楊儒心中暗罵,面上卻附和「我也就是聽著心慌。畢竟我們說到底也只是求財……」

  「求財好。」於勇插話「俺也求財。可咋求?通達和氣才是生財之道。楊東主可是這方面的行家還用俺在這耍大刀?」

  楊儒乾笑幾聲。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這話他聽過,不過好像是清朝才有,不想此時就有了簡化版「於千戶是高人,不過寥寥幾個字就把這經商的精髓說了出來。」

  「俺也是聽別人講的。」於勇擺擺手「讓俺可想不出。」

  「誰啊?」楊儒心中一動「若是有可能還望於千戶引薦。」世間無絕對,有一就有二,有二說不得就會有三。所以再多出幾個穿越者,他也不意外,關鍵是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北鎮撫司的看監百戶,叫錢寧。」於勇隨口一說「剛到鎮撫司當差,為人機靈,他的義父可是南京鎮守太監錢能,深得帝恩。」

  「這錦衣衛果然都是能人。」楊儒恭維一句

  「老弟若是真的想交他這個朋友,俺可以代為引薦。」於勇似乎嗅到了好處。

  「那就多謝於千戶了。」楊儒趕緊道謝「到時候咱們痛飲三百杯,不醉不歸。」封官許願也要視情況而定,如今一切未知,楊儒可不想給自己裝個項圈。所以他只是暗示,卻並沒有如同以往一般明說。

  於勇立刻滿口答應,拍著胸脯保證儘快促成此事,當然最快也要等燈市街的案子結束之後。楊儒立刻表示理解,然後繼續將話題往自己感興趣的方面引。和聰明人吃飯,吃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腦子,累。而聰明人和聰明人一起吃飯,吃的就不單單是腦子,還有定力,更累。

  處於劣勢地位的楊儒席間不停旁敲側擊,而處於優勢地位的於勇則利用身份不停的橫衝直撞。曲終人散之時,外邊已經夜禁了。待載著於勇的馬車消失在遠處,楊儒這才咒罵一句,轉身搖搖晃晃來到了南熏坊甜水井胡同,他新租用的院子就在這裡。為了避免於勇等人多想,明面上他租的院子是一進的,內里後邊臨街的院子也被他租下後打通,用來安置史臻享。好在因為榆樹街的事故,他這麼做並沒有引起什麼麻煩。

  「劫人?」史臻享皺皺眉頭「去哪?」他沒有拒絕。至於原因,自然是受制於人,為了儘早獲得楊儒的原諒,容不得他拒絕。

  「還需要等消息。」喝了不少的楊儒很滿意史臻享的反應,大剌剌的坐到了對方身旁「你到底為什麼非要獲得我的原諒?」原本他為了獲得史臻享的幫助,打算以原諒對方為交換條件,此刻看來不用了。

  「……」史臻享語塞,他已經吃過一次虧了。

  面對史臻享的進退失據,楊儒啞然失笑「好了,不逼你了。那這幾天你就養精蓄銳……」

  「不用。」史臻享想都不想就拒絕,開玩笑,早點湊夠一百次,他就早日脫離苦海,卻立刻明白他露怯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是……」眼見著越描越黑,史臻享乾脆不吭聲了。

  楊儒這下終於沒忍住大笑了起來,眼看史臻享再也承受不住,想要轉進,他這才止住笑聲,伸手將一米七的史臻享輕輕一推,對方應聲倒在床上。

  日出日落,又是新的一夜;日落日出,又是新的一天。

  鄭虤和趙耀慶鬼鬼祟祟的從祿米倉鄭家出來,直奔不遠處的酒肆。待來到酒肆二樓的一個包間外,推門走了進去。

  「俺如今就這麼多。」鄭虤講完,將懷裡的一個布包拿出來放到了桌上「剩下的需要等俺叔考完之後才能拿。」

  「八十兩?」孫鑾懶洋洋的伸手拿過布包打開看了看「你是覺得俺這錦衣衛是假的吧?」

  「不不不。」鄭虤趕忙搖頭「實在是俺就這麼多,能藏錢的地方俺都找了,確實沒了。再講了,那處院子又不是俺叔的,他哪會放這麼多現銀。」

  「那處院子也值幾個錢吧,房契呢?」孫鑾不肯罷休。

  「院子不是俺的,是人家送給俺兄弟的。」鄭虤又辯解一句。

  「你不是他兄長嗎?」孫鑾信口胡言「你有難,他能袖手旁觀?就算拿來抵債,他從貢院出來還能反悔?」

  鄭虤閉口不言,以他和鄭直的關係,對方也許不會落井下石,可若想對方為他兩肋插刀,也不可能。

  「孫指揮。」一直沒開口的許泰終於開口「親兄弟也要明算帳,俺們許家願意為鄭舉人擔保,俺信他待春闈結束後,一定會如數拿出。」

  孫鑾看了眼許泰,又看了看正忙不迭點頭的鄭虤,撇撇嘴「許指揮也真夠仁義的,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理他作甚。」

  鄭虤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停轉換。他這次在許泰面前是丟大人了,沒準日後在許氏面前都抬不起頭。想到剛剛許泰稱呼他時的鄭重其事,鄭虤索性破罐子破摔,許泰要咋地就咋地,他都接受。就是退親也隨他家,這樣此事也就不會再有人提起。

  鄭虤不是傻子,事實上這兩天他已經有了準備。這種事若是發生在他和許錦婚後,許泰也只能捏鼻子認了。可如今不一樣,人家完全有理由退親,而許泰如今刻意疏遠的稱呼,表示對方應該也有此意。

  許泰沒有吭聲,只是對著孫鑾拱拱手。

  「也罷。」孫鑾收了銀子,寫了收據放在桌上,起身「那麼俺十六再來收帳。別忘了,你的借據和認罪書都在俺這。」

  鄭虤臉色蒼白的起身拱手「一定,一定。」

  一直裝啞巴的趙耀慶同樣起身恭送孫鑾。

  孫鑾卻看都不看,直接走了出去。

  「鄭舉人。」許泰待鄭虤重新落座後才開口「俺家妹妹年紀尚幼,俺想讓她在家多養些日子。可鄭舉人正當壯年,前途無量……」說著從懷裡拿出準備好的婚書遞了過去「俺們可不願耽誤了舉人的大好前途,這婚事還是算了吧。」

  鄭虤哪怕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此刻也是憋屈,難堪的。前途無量?舉業這麼容易走,趙爍、鄭寬等人也不用蹉跎十餘年了。不出意外的話,鄭直和鄭寬本科都將高中,而再想讓他們幫襯,恐怕已然不可能。一著不慎,雲泥之別。

  鄭虤點點頭默不作聲的從懷裡將預防萬一帶在身上的婚書拿出,遞給了對方。

  許泰確認無誤後,起身「後會無期。」講完走了出去。

  「表兄,都是俺的不是。」趙耀慶自責道「若不是因為俺……」

  「別講了。」鄭虤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如今不光面子沒了,里子也一點沒剩。按理講應該遷怒於趙耀慶,可是他又一再提醒自個,不能在表弟面前失了度量「這本來就是意外,誰又能想到呢,果然喝酒誤事。」

  「對對對。」趙耀慶一邊趕忙附和一邊為對方倒了一杯酒「都過去了,以表兄之才,下科定當高中。」

  鄭虤無法遷怒於人,只好遷怒於酒「不喝了,戒了。」

  「對對對。」趙耀慶也跟著放下酒杯「太誤事了,若不然表兄這次一定會是狀元……」

  鄭虤自然不會當真,心情也沒好多少。反而因為對方不住地提狀元如何,想到了鄭直。有那個沈監生的幫助,想來鄭直鐵定無礙了。這次就算拿不到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總是可以的。

  從此以後,他們之間的地位只會越來越大,一步慢步步慢,指不定日後他還要仰仗鄭直鼻息。鄭虤心中一陣煩悶,不由自主的伸手拿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趙耀慶趕緊湊過來為他斟滿酒「表兄如今才才十七,三年後不過二十。何必介懷,趁著這幾年俺們一起向五虎討教,總要下科有個結果……」

  鄭虤一聽,鬱悶的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幾次之後,他恍惚中好像聽到趙耀慶問「……五虎是不是從別人那裡得到了啥?那個沈監生老家是哪的人?」

  鄭虤雖然醉了,卻因為近來的一系列打擊又無處宣洩,習慣性的轉嫁到了鄭直身上。此刻一聽,本能的就站起身「別提他,誰提他,俺跟誰急……」

  趙耀慶一個不防,跌坐在地,而鄭虤卻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朝陽初升,一隊錦衣衛校尉押解數十輛囚車出了昭回靖恭坊北鎮撫司獄,向十王府街緩緩駛去。

  燈市街爆炸案影響甚廣,皇帝特意下旨著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會同錦衣衛會鞫以聞。這支車隊就是押送所有涉案人犯前往會場參加庭審。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共同審理,又叫三司會審。三司會審是在唐朝的「三司推事」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皇明初期,三司最初是互相獨立的,三法司擁有本身的司法審判機構和下屬。此後三司逐漸聯合辦公,並最終成立了三司組織。凡遇到重大疑難案件,由三法司共同處理,平時辦案中刑部負責審判,大理寺負責覆核,都察院主要負責監督。作為皇帝耳目的錦衣衛重新設立後,也被要求參與其中。

  在「三司會審」中,對一些重大的案件首先由大理寺提請會審或者皇帝直接下旨,會審之前由錦衣衛負責押送案犯,並進行調查取證,然後皇帝再下令由三司共同審判,審判意見出台後,由皇帝最終裁決。會審的地點一般是在午門外或者京畿道。

  按照制度,白日的京城治安由五城兵馬司的番子負責,晚上由錦衣衛巡城校尉,兵部巡捕營等部門負責。可如同當初史臻享在北鎮撫司外殺人,巡城御史調動了中城兵馬司的番子協同一般,昨日於勇也接到了葉廣的命令,於今日負責配合中城兵馬司維持治安。

  於勇如今因為燈市街一案也受到了牽連,自然是小心非常。一大早他挨個查崗,生怕再出紕漏。北鎮撫司的車隊按照規矩,要從東安門進入皇城,然後去午門備審,因此於勇就將人手都布置到了東安門以北的各個路口,配合中城兵馬司的番子。

  這還不算,新任管衛事的西司房提督趙鑒還將城外的捕賊校尉三十人也派了過來。可於勇寧願趙鑒不這樣做。很簡單,這三十人的提調是一名錦衣衛指揮僉事,不論是官銜還是差遣遠不是於勇可以抗衡的,可偏偏就被派過來協助他。如此也就造成了在場的錦衣衛內巡城校尉和捕賊校尉彼此以鄰為壑,反而政令無法統一。

  對此於勇是無可奈何,也是心存僥倖的,畢竟只要車隊進入東安門,他就萬事大吉了。卻不想,別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劫匪出現的很突然,就在車隊因為要拐入東安門大街減速時,兩側圍觀的路人中,突然冒出了十多名或手持利刃,或張弓搭箭的壯漢。

  包括負責押解的錦衣衛北鎮撫司一名看監百戶在內的數人當場殉職,多人受傷。與此同時,現場一下亂了。

  在乾魚胡同現場確保車隊後半部安全的於勇得到消息,心中咒罵,嘴裡念叨著「一點點,一點點……」招呼一眾巡城校尉趕去增援。

  與此同時路對面,同樣得到消息的捕賊校尉也湧上了十王府街,雙方一下子撞在一起。不論是於勇還是那個捕賊提調,二位聰明人都認為如果有人劫囚車,一定會在十王府街。畢竟一旦拐上東安門大街,不足百丈就是東安門,劫匪根本沒有可能得手。因此也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這一耽誤,待於勇等人趕到時被告知,已經有一位名叫趙碧惠的嫌犯被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