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一片沉寂,良久之後,鄭直掐滅煙「東寧伯……」
「俺還是喜歡五郎喊俺六郎。」焦洵拿出火鐮,本來想自個點菸,卻立刻湊過去要為鄭直點。
鄭直躲開,晃晃手裡的火鐮「有有。」
「說起來,五郎回來這麼久,俺一直不得空閒,實在不該……」焦洵心裡有了一絲喜悅,今時不同往日,看起來,開場不錯。
「六郎也不用講了。」鄭直點上煙「俺的買賣利太薄,不過兩千兩,不值當的如此。」
「哦?」焦洵一聽,不免失望,卻又不死心「五郎不妨講出來聽聽,俺說不得能幫上忙呢。」
鄭直斟酌片刻「也好。」立刻將剛剛的說辭講了出來。
「十萬兩?」焦洵試探著問「不曉得五郎這位鄉黨手裡有多少股份?」
「四當,每當兩成。」鄭直也不磕絆「若不是其他的股東不願意去三不牙行,他也不至於如此大費周章。」
焦洵一聽,對方這似是有心又似無意的一句,頓時去了疑心「五郎是個通透的,若是俺願意出銀子把這些股份買下來咋樣?」
非常之事,必須非常之人。在三不牙行呼風喚雨,攪動風雲,一個真定土財主自然做不到,可是他東寧伯未嘗不能。倘若成了,那可是又一個四當啊。
「六郎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鄭直皺皺眉頭「俺也不怕六郎曉得,這四當的股東都是俺們真定鄉黨。若是為了兩千兩銀子,把鄉黨賣了,俺日後還回得去老家嗎?」
焦洵心中不屑,兩年不見,他還以為鄭直又長進了。卻不想,越活越沒出息。說這麼多,不就是嫌棄銀子太少嗎「這樣,只要五郎幫俺做成,俺給五郎五千兩。」
鄭直一聽,起身拱手道「東寧伯的好意俺謝了……」
焦洵趕忙拉住鄭直「好五郎,這樣你開價……」
「崇禎四當的一成。」鄭直卻打斷了對方的話。
焦洵咒罵一句,沒好氣道「五郎這怕不是故意讓俺兄長來釣魚的吧?」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鄭直也不否認。
「這四當若是掛牌,也要分潤各方,一成太多了。」焦洵無奈。鄭直的勛衛可大可小,畢竟在主上跟前當差。更何況,對方的六叔是翰林官,堂姐是定國公夫人,還有一位張家的親戚做嬸子,總不能目下就弄死吧「俺給現銀。」
「……」鄭直皺皺眉頭,躊躇半晌「兩萬兩。」
焦洵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同時不屑。他還以為對方會獅子大開口,要多少,果然是小地方出來的「這樣啊……」
「六郎以為俺不懂?」鄭直也不強求「憑藉俺的股份,孔方兄弟會的分紅沒有五百萬也該有二三百萬吧?俺不翻後帳,只是就事論事。若是連兩萬兩都捨不得,那這買賣,六郎還是不要強人所難了。」
焦洵語塞,緩了緩「行,多會……」
「自然是越快越好,若不然人家也不會出此下策。」鄭直再次打斷對方的話「他如今就住在崇禎當,若是要看帳冊也方便,當然若是想看其他當鋪的帳冊,則需要明日天亮後。」
焦洵接受了鄭直的解釋「俺去瞅瞅,若是一切順當,短不了五郎的。」說著拿出茄袋,從裡邊拽出了一卷銀票,數出十張乾隆當的遞了過來。
鄭直接過來瞅了瞅,每張一千兩,一共十張。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道「走吧。」似乎比焦洵還著急。
焦洵大笑,拉著鄭直走出書寓,上了早就備好的馬車,直奔崇禎當。初時的幾句廢話之後,車廂里陷入了沉寂。
焦洵沒心情理會鄭直,開始盤算如何利益最大化。十萬兩?事實上他一兩都不想給。不過為了把四當弄到手,說不得也要做場戲,待一切塵埃落定後,再把銀子拿回來。
反正京師治安一向不好,死個把人很正常,誰讓你們帶著銀子亂跑。這年頭銀子是那麼好掙的嗎?一幫子真定土財主湊什麼熱鬧,下輩子做個安分守己的好人吧。
至於鄭直,饒你一條狗命。不過得納投名狀,你不是喜歡女人嘛?那幾個土財主家總有好看的吧?想到這,焦洵看向對面的鄭直。因為沒有開窗,車廂里沒有一絲亮光,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動不動的靠在車窗旁。
似乎是轉瞬之間,馬車就來到了崇禎當外。鄭直和焦洵一同下車,幾次叫門後,醉眼夢醒的門子才打開門,瞅了瞅二人「鄭解元?」
「高朝奉在不?」鄭直不動聲色的問道「俺們有事找他。」
門子趕忙讓開「在,在。」
鄭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與低調前來的焦洵一前一後,走進了崇禎當。門子插好門之後,引著二人來到了偏院「請二位稍等。」立刻跑到尚未熄滅燈的正房外叫門。
不多時,有人打開了房門,露出了一個富態的中年人,因為天黑看不仔細樣貌。那人聽了門子的通報,甚至顧不得身上只穿著中衣就迎了過來「罪過,罪過,鄭解元,剛剛俺多吃了幾杯酒。」話雖然是對鄭直講的,可是眼睛卻盯著焦洵上下打量。
焦洵笑著拱拱手,不等鄭直介紹,直接道「在下焦洵。」對方的談吐,舉止與他見到的絕大多數商賈沒有不同。
「俺這打扮實在不堪,二位不妨先到書房用茶,容俺片刻。」高朝奉趕忙見禮,然後對門子道「請鄭解元和焦公子去書房,不可懈怠。」門子應了一聲,引二人來到書房落座後就出去了。
焦洵再次拿出茄袋,依舊數出了十張銀票,遞給了過去。鄭直同樣麻利的揣進了懷裡「六郎一會兒還有事?」
「今夜怕是不得空了。」焦洵自然曉得這是詢問一會還需不需要對方留下。
鄭直點點頭,不再吭聲。片刻後,門子提著水壺走了進來。待高朝奉煥然一新,人模狗樣的走進來之後,就找了藉口離開,以便留給二人工夫討價還價。
馬車緩緩駛出崇禎當,鄭直拿出懷裡的兩卷銀票,借著月光瞅了瞅,不由冷笑。自從乾隆當等四當易手之後,除了真正了解內情的四位總號掌柜,二十位分號掌柜,遞了辭呈外,其餘人全部留任。鄭七姐等人蕭規曹隨,買賣倒也平穩。
只是這也為如今留下了隱患,比如四當內部專門審核放債的債房。短短几日,攏共有三十萬兩銀子被以各種名目借了出去,之後兩日,還會有大概五十萬兩會被貸出去。這裡邊占大頭的固然是他的虛假借款,可如今四當的各位股東以各種名目套取的借款也不少。
這些股東之所以如此大膽,很簡單,玩得起。三不牙行如今已經將大部分的交易款結算業務轉入到乾隆當等四當,同時又開始在牙行內推行用四當銀票交易。如今倒是不怕被窺破手腳,可一旦三不牙行出了事,那麼四當也就完了。又是一個大炮仗。
馬車回到芝麻巷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了。鄭直想了想,並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了曹家。待守著後門的婆子開門後,他直接走了進去。也不再去叫開後罩房的院門,而是翻牆進了院子。白日裡湯素娥撩撥的鄭直心裡發毛,他突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見曹二娘。
因為每日都有人將曹二娘的一舉一動送來,鄭直根本不用再四處搜索,直接來到正房外。拿出靴中刀,撬開門,抬腿就走了進去,然後反手插上門栓。一切都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沒有任何拖沓。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他就穿過曹二娘的兩個丫頭住著的稍間,徑直就來到了西屋臥房。已經適應了屋內光線的鄭直,沒有一會就發現了躺在暖閣內的曼妙身影。
晨鐘敲響,十一姐按照規矩,早早起身拜見阿姑。陪著對方聊了片刻後,這才來到後院。昨個阿舅聽人家鼓動,將家裡的銀子都拿了出來去買了幾支股本。十一姐夜裡聽曹三郎回來講了後,就感覺不放心。打算找曹二娘問問,這事有沒有準「這股本起起落落,誰也講不准。可是我就知道一點,若是真能掙到銀子,誰不是緊捂著,哪能四處嚷嚷,生怕人不曉得。」
曹二娘心不在焉的聽著,眼睛卻不時瞟向東屋。昨夜那個強盜摸了過來,如今大局幾乎底定,她也就認了命,偏偏她的信事來了。哪怕曹二娘含羞忍辱,按照那強盜教的法子配合,沒奈何,最後還是便宜了借宿在東屋的姐姐。
眼瞅著這天都快亮了,院裡的丫頭婆子都有了動靜,可那個強盜還不出來。以至於曹二娘忍不住懷疑昨夜就是那對姦夫淫婦的陰謀,至於謀什麼,誰曉得。反正她認定的,誰也改變不了……除了那個強盜。
「二姐?」十一姐有些無奈的提醒了一聲。
曹二娘反應了片刻,尷尬道「三嫂跟我講這些,豈不是問道於盲。我哪懂。」講完,反應過來,對方哪裡是問她,分明是問他。
「二姐講的是。」十一姐無奈起身「可阿舅昨個偷偷的將給二姐準備的陪嫁也押了出去,我實在是不放心啊。」
曹二娘自小被家裡嬌寵,倒是不在意這些。更何況,到了鄭家,那個強盜也不會讓她吃虧的。如今她的首飾都已經多的沒地方裝了「三嫂的意思我懂了。」臉色微紅,畢竟對方是她的弟媳很快就又會是姑姐「這樣,後日是十三姐成親的日子……我這兩日想清楚了,就告訴三嫂。」
十一姐無可奈何,又哭笑不得「行!」起身揚聲道「二姐若是能早些想到,也莫要拘泥於約定。」趁著轉身的空檔掃了眼東屋,暗罵鄭十七混帳,曹大姐不知羞,走了出去。
她以前小,什麼都不懂,做錯了事情有可原。可你曹大姐都多大了?孩子都懷過的,怎麼這般荒唐。
曹二娘趕忙起身帶著丫頭們將對方送了出去,卻支開了照顧的婆子和丫頭,獨自返回正屋。
不多時,鄭直從東屋走了出來,笑著走到正發愣的曹二姐跟前。未曾開口,對方已經抓住他的胳膊,咬了下去。曹二姐哪裡看不出,三嫂已經窺破她們姐妹的秘辛,心中憋屈,只好向鄭直發泄不滿,畢竟冤有頭債有主。
鄭直皺皺眉頭,孫二娘啥時候學了這見識?好在對方片刻後就膽怯的鬆開了嘴,仰望鄭直「你讓我日後怎麼再見三嫂?」
鄭直看著面前精緻的面孔,腦子裡想的卻是孫二娘那張並不精緻的臉,沒來由心軟了「放心,十一姐才不會亂講的。」說著俯身抱起羞赧的曹二娘,重新坐了下來「俺想好了,既然令尊堅持,那俺就娶二娘。」
正自怨自艾的曹二娘一聽,立刻看向鄭直「她……答應了?」早知道這麼簡單,她早就把這強盜推去大姐那裡了。
「嗯。」鄭直點點頭「她很好相處的,二娘不要欺負她。」
曹二娘一聽,頓時又不高興了「難道在十七哥心裡,我……奴就如此凶蠻?」
往日孫二娘若是如此胡攪蠻纏,鄭直定會訓斥對方。可是如今,只好忍下。待成親之後,你無路可走,再收拾也不遲「俺不瞞二娘……」
曹二娘一直盯著鄭直,剛剛對方眼中閃過的一絲不耐,已經被她察覺,立刻亡羊補牢道「雖然講先來後到,可是她與旁人不同。再者,說好了是為十四哥延續香火,我們日後是妯娌,又怎麼會欺負到她。」
鄭直笑笑「俺餓了。」心中狐疑,『與旁人不同』,他不記得給孫二娘講過要偷王妃啊。卻也沒有深究,畢竟孫二娘的嘴很緊,畢竟他也曾經熄燈之後將懷中人想像成另一人。只要這件事平安落地就好。
曹二娘不明所以,不等開口,對方的手已經主動開始在衣山裳海中翻找食吃了。曹二娘的臉色更紅,伸手趕忙按住對方那隻大手,可是嘴已經被封住了。
昏天黑地間,再醒過神,身旁已經多了個玉體橫陳的曹大姐。餘光掃了眼,對方那兩個衣衫不整的丫頭,正一瘸一拐的互相攙扶著向外走去。
「俺怕吃不飽。」鄭直調笑一句,卻又感覺畫蛇添足。畢竟這明明就是對方的錯。如今的曹二娘啥都好,就是不頂餓。當然比起那位讓他大跌眼鏡的湯素娥,已經好了不少。他真是眼瞎,那位更不頂餓「莫慌,俺會道術,讓你們開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