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將武舉會試策論三道混在他胡亂編的一本小冊子裡送給了鄭仟後,就在後院賴了整整十二日,這才來到前院。很簡單,朱千戶將他需要的都準備好了,馮鐸也快馬加鞭的趕來京師了。
首先,按照邊璋講的,擠兌發生在會票倒帳之後,那麼也就意味著,會票倒帳前,已經有人經過長時間的布置,將有大量的人以最低開戶金額在康熙當,乾隆當開戶。這才會在短時間內形成兩當倒帳的假象,繼而引發,嘉慶當,咸豐當兩當暴露,遭受波及。
其次,襄王府被搶走的一百萬兩黃金哪來的?如今白銀雖然漸漸流通,可是黃金依舊緊俏。這麼大一筆金額不可能是一時半會兒就好,一定是有人四處兌換然後囤積。如此,當鋪又成了關鍵點。
再次,會票倒帳,郭勛四人在做啥?按照他後邊打聽來的,從始至終,那四個人都安安穩穩。尤其是錢寧,為啥一直留在北鎮撫司詔獄做看監百戶。之前他不曉得青龍也被關在詔獄,此刻再想想,當初孔方兄弟會的法子最初就是錢寧提出來的。當初押解青龍的官差講過,這個青龍善於蠱惑人心。那是教匪,所以錢寧能夠擁有那麼多下線也就不足為奇了。
倘若真如他所想,青龍雖然在錦衣衛詔獄,卻通過錢寧來操控。不但將各地教匪搜刮來的財物通過孔方兄弟會會票洗白,還能將跟風之人全部誆騙進來。然後聯合襄王府,通過乾隆當來送出直隸,這些銀子可不一定非要到湖廣才能卸貨。如此,巨額的財產通過乾隆當的幫助,最後落入了教匪手裡。鄭直甚至懷疑會票倒帳是青龍一手主導的,畢竟對方剛剛失蹤,會票就傳出消息,恰好是十日年假,衙門封印之時,太巧了。
自負的人最恨旁人把他當傻子,鄭直尤甚。可是青龍,錢寧,劉健,一個兩個都拿他當傻子玩。
那麼好吧,你們想按部就班,俺就偏偏打亂你們的節奏。既然會票要倒帳,與其你們推,不如俺來。
相比青龍和錢寧,鄭直對劉健的怨恨最盛。只是因為沒有投考武舉,對方就設局將他牽連入獄。很好,那就瞅瞅這一次鹿死誰手。鄭直已經寫信給剛剛調去南京太僕寺的謝國表。這次設法將馬價銀兌換成孔方兄弟會會票,同時提醒對方必須注意安全。
旁人可以用這法子搞他的嘉靖會,他自然也可以效法,搞程文。至於馬價銀?相比搞劉健,程文,兩三萬兩銀子啥也不是。
「東主是不信俺?」馮鐸聽了鄭直的分析,看了八當京師分號送來的儲戶詳細資料後,並沒有放在心上「有東主補充的一百四十四萬兩銀子,八當絕不會出問題。」
「老馮,你,俺是信得過的。」鄭直沒想到,他千算萬算,沒想到馮鐸竟然是第一個跳出來質疑他籌劃的「可是人力有窮時。俺問你,京師人口百萬,倘若這些人一時間都跑過來擠兌,俺們咋辦?」
「不可能,絕不可能。」馮鐸依舊自信「他們根本沒有開戶。」
「今日沒開,明日未開,那麼後日呢?」鄭直拿起八當儲戶名冊副本「這個月開戶之人已經比上個月多了五倍。五倍……」
「不過才三百人而已。」馮鐸依舊憤憤不平。
「那麼下個月呢?三百人的五倍就是一千五百人,在下個月,七千五百人,再下個月……,不,不用這麼麻煩。七千五百人,足夠把咱們撕了。」鄭直看著馮鐸「老馮,你是前輩,俺一直都仰仗你。可是錢莊是新事物,俺們不能用老眼光看新事物,會跑偏的。」
馮鐸沉默不語。
邊璋開口道「馮先生是貨殖行家,俺們都不如,可是有這事真的需要天分。這買賣是馮先生的心血,可同樣是師弟的命根子。他能不比俺們還上心?師弟總給俺講,切忌外行領導內行。為的就是怕俺們胡亂摻和擾亂了馮先生,如今師弟得到了實實在在的消息,還望馮先生重視。」
「既然二位把話都講到這份上,俺聽。」馮鐸終於在良久沉默後,選擇的讓步「可是提高開戶最低數額真的得不償失。」
「馮先生。」鄭直有些壓不住火,卻被邊璋按住,搶先道「蛇無頭不行,軍不斬不齊,將不嚴不整。師弟是俺們的東家,俺們有異議可以繼續找師弟談,可是師弟安排下來的,必須做到。這是俺們的本分。」
馮鐸無可奈何,點點頭「俺去安排。」講完也不理會鄭直,轉身走了出去。
「俺會看著老馮的。」邊璋自告奮勇。
「不用。」鄭直直接拿出幾張紙「師兄還是專心考進士,旁的莫分心。剩下的俺來。」
邊璋無可奈何的看著對方塞過來的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俺這輩子都要賣給你家了。」
鄭直大笑,繼而意味深長道「師兄,俺還年輕,就算摔倒了也能爬起來。師兄不一樣,日後只需要幫俺守住家就好,就算出了岔子也不要鑽牛角尖。一切都能趟過去的。」
邊璋不明所以,卻道「古人云,在其位謀其政,師弟從不虧待俺,待俺以誠,俺若不能做好,咋又見臉再見師弟。」
「錯。」鄭直趕忙道「俺年輕氣盛,難免闖禍。遇到普通人家還好,遇到那些高門大戶,咋辦?所以師兄幫俺保留元氣,就算幫了俺的大忙。」
「……」邊璋狐疑的看向鄭直。
鄭直立刻感覺言多必失,不等他岔開話題,對方低聲問「莫不是師弟已然金屋藏嬌?」
鄭直老臉一紅,顯然他誤會了。吭吭哧哧,乾癟癟道「情不自禁。」講完就後悔了,畢竟他對邊璋如今是實打實的信任,沒留神,說漏嘴了。
邊璋一愣,顯然沒想到對方如此答覆,片刻後愕然,無可奈何道「你,你,糊塗啊。」
鄭直尷尬的不吭聲。
「師弟這是自毀前程,甚至陷鄭家於不義……」邊璋惱火道「趕緊斷了。」
「斷不了了。」鄭直索性講開「她倆肚子都是俺的,咋斷?」
邊璋瞪大眼睛。鄭直的喜好他自然清楚,只是他以為鄭直是和借住在後院的江侃媳婦不清不楚,畢竟師弟喜好有夫之婦這事根本不是秘密。
鄭直恨不得給自個一嘴巴,顯然他又想錯了,邊璋想的和他講的不一樣「俺記起來了,還有有事,先走了。」起身狼狽的奪路而去。
邊璋嘆口氣,苦笑著看看手裡的紙。
九月初三,秋闈放榜,因為沒有了江侃,這次邊璋、孫漢和范進的名次各自提了一到三名不等。
鄭直得到消息,依舊打發人送去了禮物,然後繼續完善籌劃。
「俺們順著那些來四當開戶的小額儲戶,找到了一家名為高華號的商號。這家商號是去年在京師設立的,東家名叫袁愷。」朱千戶將這幾日搜集來的線索交給了鄭直「此人是揚州人,家中世代做鹽商。」
「鹽商?」鄭直冷笑「好大的手筆。」
「還有此人本科也參與了秋闈。」朱千戶補充一句「四月的時候回了南京。」
鄭直皺皺眉頭,立刻道「給老馮發消息……算了。」他立刻打消了暫停提高最低開戶數額的念頭,因為早前不清楚這些,他打草驚蛇了。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見招拆招了。當然這也是個機會,鄭直始終不懂,對方憑啥蛇吞象。沒錯,上一次四當破產,順天府,大興縣,宛平縣表現得都很奇怪。若沒有人鎮場子,那些人可都是認銀子不認人的主。
「錢百戶這段日子除了上工,吃飯外,去的最多的是一家名為『四時花館』的勾欄。」朱千戶見此繼續道「俺們查過,這家勾欄幾易其手,最近一次是前年年中。掌柜姓孫,名叫孫嘉,雲南籍商人」
鄭直想了想「派人盯著四時花館。」
「郭舍人近期四處聯絡勛貴,並無異常。鍾真人除了在道觀修行,進宮之外,就是去建昌侯第和六老爺那裡。」朱千戶迅速的將只有他看得懂的紙條讀完拿開。朱千戶不識字,可是卻用綠林法子,發明了一套只有他們看得懂的暗語「焦伯爺近期正在準備遠赴湖廣,有消息講總兵的旨意快出了。」
鄭直從詔獄出來後,更喜歡眯起眼了,很簡單能看得清「派人想辦法混進建昌侯第,瞅瞅那位侯夫人。」焦伯爺這湖廣總兵的位置,最起碼到明年三月二十二,都還沒有下來。
朱千戶有些無語,卻立刻記錄下來「曹朝奉一家的貨棧已經找到,在東城城外。」朱千戶又道「不過卻住在北居賢坊,院裡住著曹朝奉夫婦,曹二娘還有一個門子,一個小廝,四個丫頭。」
鄭直點點頭。找到了地方就好,他要鬧清楚,曹二娘到底從哪學的這手藝。
「李御史的腳色已經打聽清楚,剛剛從湖廣換回京師,擔任清軍御史。」朱千戶繼續道。
鄭直沒有吭聲,繼續聽。
『清軍』即由清軍御史定期清理軍籍戶口,檢查落實跟補、勾補事項。古已有之,不過用繁蕪規章條例,作為軍政要務自上而下設有專司的清軍官,乃大明首創。難怪這位李御史手段如此酷烈,想來在地方清軍之時,沒少用這些陰損法子。
「俺們已經從債主手裡收下了項指揮和沈舉人的所有的債務。」朱千戶又講出一條。
鄭直點點頭,項指揮自然是東城兵馬指揮項泰,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申王妃項氏也就是申娘的父親。這筆帳不管日後如何收,總之不虧。
至於沈溥,上次一直到他穿越……這也應該屬屬於穿越……為止,沈小娘子都沒有被找到。下場如何鄭直不好講,不過這次總也要幫襯一二。所以這些債務會在孔方兄弟會倒帳之後由他的人出面,將沈溥手裡的沈氏接進鄭家安置。沈麟前世也沒有受多少罪,所以不用操心。至於沈大娘子,你願意給人暖床,隨便。當對方同意了施懋的讓她做妾的決定,在鄭直眼中,就已經沒有了任何體面。
「派去真定接徐小娘他們的人下月月初就會入京。」朱千戶又念出一條。
鄭直點上煙。上次祖母認同了六叔的提議,也放棄了他。鄭直理解這個決定,卻不接受。俺沒有對不起鄭家,既然鄭家選擇了放棄他,鄭直也沒有必要為了鄭家在付出啥了,當然祖母還是要孝敬的。
所以這次武舉之後,鄭直就打算想辦法外調,然後帶著他的女人遊山玩水。只有在詔獄,才能曉得如今擁有的一切,是多麼的可貴。至於鄭家,鄭家多的是人,又不是只有俺。至於三奶奶?三伯隨時可以出現。至於十娘子?二虎會答應的。總之一切都不是事。
「另外,何百戶和杜鎮撫因為吃酒多了起了齟齬,拿刀互砍而亡。」朱千戶平靜的讀取下一條消息。
鄭直冷哼,他自問對得起,二人。可是這兩個人卻不顧袍澤之情,把他賣了,那麼就不要怪他下手太黑了。至於對方的手下,當初他在山上時,是戴著面具的倒是不用太擔心。
「還是真定的消息,確實有人在四處打聽水淹府城的事,還不止一股,其中有一支目下正在井陘那裡。」朱千戶繼續。
鄭直皺皺眉頭,猶豫再三,還是做出了如同上次一般的決定「不管他們。」有了上一次的經歷,讓鄭直對於下手更加的謹慎。那些四處轉悠的人都是朝廷派過來的,跟何百戶他們那些土狗不一樣。
朱千戶記了下來,講實話,這活對於他來講實在是吃力,畢竟他開始只設計了十來個四不像的圖案。如今因為要傳達鄭直的意思,已經擴展到了數百個。有時候他都要回去現查他當初胡亂畫的圖案「皇莊的事也有了消息,劉三郎發現了英國公家的身影。」
鄭直想了想,看來是廖鏜聯絡上了……不對。英國公家就在京師,皇莊的事情,廖鏜都只能是傳達者而不是決策者。那麼英國公應該是和京里的某位老公搭上了線。這裡邊有沒有啥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