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蒼天饒過誰(二十四)

  六太太藉口不舒服,壓根就沒有見鄭直。鄭直早有心理準備,又去隔壁院子和鄭傲,鄭健,鄭修,鄭仟打了個招呼。然後將大伯母,胡氏,朱氏,崔氏委託他帶的家書拿出。

  相比全力備考的鄭健、鄭偉,鄭傲對胡氏的家書更加重視,客套幾句後,就回了屋。剩下的四人,著實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幾兄弟尬聊一會後,有下人過來告知飯好了,眾人這才一臉輕鬆的來到鄭寬家吃飯。

  晚飯吃的寡淡無味,因為不想影響正在備考的鄭偉、鄭健,所以鄭寬也就沒有再提鄭直參加武舉的事。至於讓鄭直向鄭仟討教,也不過是提議,既然鄭直已經請了能人,他也不會再多講啥。

  待吃完飯,鄭直起身告辭。剛剛走出胡同,鄭健和鄭偉就追了出來,拉著他去了不遠處的酒肆。

  「一千兩?」三人要了一個包間,鄭健二人就講明意圖,借銀子「兩位兄長可是遇到了難處?」

  一千兩對於如今的鄭直來講,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他就算要借出去,也要曉得用途。這無關旁的,而是如今他慢慢養成的習慣。

  「京師這兩年出了一種發財的買賣,喚做孔方兄弟會。」鄭健只好講明,畢竟鄭直一向精巧「存銀子,然後返還利息,第一年三成,第二、三、四年二成,最後一年連本還有三成利息。里外里就是一倍多的利息,俺們打算買一些。」

  「俺手頭沒有這麼多。」鄭直點點頭,不等二人失望,又道「下月初拿給二位兄長。不過這銀子俺也需要籌措,兩位兄長還是要寫一張契書才好。」

  鄭健、鄭偉一聽大喜,立刻滿口答應。

  鄭直之所以借給二人,倒不是自信能夠讓二人賺銀子,而是不想節外生枝。天下有銀子的多的是,他們在自己這裡借不到,一定會去旁的地方借。一旦孔方兄弟會完蛋,又會遷怒於己。而如果壓價,一旦他們賺了銀子,肯定會埋怨鄭直讓他們少賺了。

  總之賺了就是自個本事,虧了就是旁人作怪。鄭直見得太多了,想想都覺得頭疼。

  馬車突然停下,鄭直的手下意識的放到了右腿靴子旁,片刻後朱千戶的聲音傳來「五郎,鍾真人來了。」幾乎同時,車門被推開,一個頭戴斗笠的人走了進來,看到鄭直笑罵一句「聽說你小子在鄉下糟蹋了不少良家?」

  鄭直翻了個白眼,接過了一根煙點上「看來俺兄長他們沒扯好話。」

  鍾毅笑著摘下斗笠,坐到了鄭直對面,車門關閉,馬車繼續動了起來「呦,脾氣見長,看來除了耍流氓,還真的做了流氓了。」

  鄭直也不廢話,伸過手,直接問「俺叔咋回事?」

  「當然是我的功勞。」鍾毅搭在了鄭直手腕上「誰讓他是你叔,我這人念舊,他遇到了夢中情人,自然我就幫他圓夢。」

  「夢中情人?」鄭直聽不懂。

  「合著你還沒瞅見那四個什麼模樣?」鍾毅詭異一笑,低聲道「長得都很像,我猜你叔一定有個模特。就是有個樣子,他照著那個樣子來選的。要不然那麼多人送他女人,他就要了這四個,還寶貝的不行。」

  鄭直眯起眼,略微沉思,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六叔的那四個妾都是按照第二任六嬸曹氏的樣子選的。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的通。可您老都能想到求鍾毅這個邪門歪道的幫忙治病,咋就不能先讓六太太順遂了?

  「心火旺,腎虛。」終於鍾毅抽回手「你如今一晚上睡幾個?」

  鄭直無語「至少兩個。」

  「呵呵。」鍾毅撇撇嘴,拿出手帳寫了起來「你曉得我把徐光祚廢了吧?」

  「猜到了。」鄭直又點上一根「只是不懂他為啥執意要娶俺姐。」這並不難猜,只是因為後邊種種是是非非,他沒有阻止而已。

  「你小子真不是東西。」鍾毅大笑,卻立刻變了臉「你和你六叔鬧翻了?」

  「俺的試卷是他做的手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鄭直哪怕當著孫二娘……不對,錦奴,二嫚兒等人的面也做不到如此坦誠,可是卻在鍾毅面前有一說一。

  「這樣啊。」鍾毅笑笑「你打算怎麼報仇?搞他老婆?」

  鄭直無語「那是俺叔。」

  「滾。」鍾毅翻了個白眼「你小子早就進京了,直到如今才露頭,不就是找我?快點,本真人今個兒事也不少。」

  「俺找你是有筆買賣。」鄭直心中立刻警惕起來,他進京的消息,連鄭寬都不曉得,對方聽誰講的?

  「我在聽。」鍾毅抽口煙,不置可否。

  「四月的時候,真定發了大水。」鄭直斟酌用詞「死了好多人,更有無數人家破產有好多田就被俺一個好朋友弄到手了。因為數目太大,他怕招禍,想著出手一些,你要不要?好田一兩銀子,中田八錢,下田五錢。」

  「總共多少?」鍾毅想了想詢問。

  「兩萬頃,都在真定府和保定府。」鄭直立刻道「俺曉得你賺了不少,你要多少?這是實打實的,童叟無欺。」

  「我想想。」鍾毅最近也想著分散投資,因此對直隸八府地價也大概了解。鄭直給的價錢,確實很讓人心動「我去哪找你?」

  「沒意思了不是?」鄭直沒好氣道「俺如今自然陪著娘子。」

  鍾毅笑笑「老婆奴,妻管嚴,我鄙視你。」

  鄭直從座下拿出一瓶燒鍋土酒「來,這麼久不見了,幹了它。」

  鄭直之所以如此,很簡單,今日馮鐸的信到了。對於鄭直隱晦的提醒,未來半年京畿附近有可能出現倒帳潮,還有八當擠兌的問題給出了他的看法。這是機會,好機會,嘉靖會真正滲透到整個直隸八府的機會。因此非但不該阻止,還要推波助瀾,推更多的人去死。同時也要籌集更多的銀子,準備應對未來的遍地良田,旺鋪。

  於是鄭直想到了他念念不忘的孔方兄弟會。這買賣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察覺不靠譜,不止他,錢寧和鍾毅也察覺出來了。奈何太賺錢了,欲罷不能。那麼賺來的銀子咋辦?埋在地里發霉?

  同時,一旦京畿出現倒帳潮,那麼土地一定貶值。如同馮鐸要地價購買良田般,此刻鄭直手裡的,遍布真定,保定兩府攏共兩萬頃的良田就會砸在手裡。故而他才突發奇想,找鍾毅試一試,後邊還有錢寧。至於郭勛和焦洵,還是算了,這兩個人身後都是家大業大,難保沒有高人。

  上次他就是一時不察,才被這兩個王八鑽了空子。這一次,地,寧可砸在手裡,也不便宜他們。

  錦奴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中聽到了外邊有動靜。起身正要下床,鹿鳴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娘子,娘子……」

  「何事這般驚慌?」錦奴並沒有生氣,卻有些好奇。

  「咱家的爺吃醉了,正好進來時遇到了杜媽媽……」鹿鳴低聲道「許是昏了頭,把杜媽媽認成了奴……」

  錦奴初時有些惱怒,畢竟這有損她的顏面,再聽則是大吃一驚,什麼意思?把杜媽媽錯認成了鹿鳴,錯認之後,能做什麼?細聽動靜,臉色變換,片刻後,嘆口氣「這個冤家。」

  說實話,事到如今,杜媽媽已經有些礙事了。所以這幾日,她正在有意無意暗示對方可以回家養老。如今出了這事,杜媽媽走不了了。

  「去院裡盯著。」錦奴自然對老喇唬不滿,可是也懂,對方這一陣因為無法參加武舉,鬱結在心。他願意折騰也好,總歸不用壓在心裡。

  鹿鳴應了一聲,出去了。這麼吵,錦奴也睡不著。乾脆起身引亮燭燈,坐到了書案旁,隨便拿了一本書想要看,卻不想是那個殺才謄抄的《水滸》。這下更心煩,不由盤算起明日該如何收尾,又如何懲治一番老喇唬。

  外間又有動靜,進來的卻是二嫚兒「這是怎麼說的?多吃了幾杯酒,也不瞧瞧誰家的菜,就亂拱了?」

  她如今被老光棍快寵上了天,六百多里路,雖然有些疲憊,卻一點都不辛苦。每日只盼著這種愛憐多一些,長久一些。因此得到老光棍回來的消息,也就不顧臉面的追了過來。卻不想竟然遇到這麼一個事,只好先來給那冤家滅火。

  剛剛進來時,她也瞅了眼,這怕不是早有預謀吧?那麼大,這次可是一次餵飽了。

  「你也來氣我。」錦奴合上書,抱怨一句「吃多了酒?我瞧著那是借題發揮。那麼大,他最喜歡了。」

  二嫚兒哭笑不得,坐到了錦奴身旁「得了,得了。你不是也捨不得杜媽媽嗎?如今就當不知道,就好了。」

  「說得輕巧。」錦奴原本不過是假意發怒,此刻卻有些弄假成真「那是我的奶娘,你讓我……」

  「他考不得武舉,不敢去考文舉,心裡憋著難受。總這樣,身子會垮的。男人嘛。」二嫚兒痴痴一笑「吃著碗裡盯著鍋里的,永遠沒個夠。你越攔著,他就越想,你不吭聲,他難道放著妹妹這樣的大美人不疼愛,去勾搭老菜幫……呸呸呸……」

  錦奴一聽,沒忍住笑了起來,拉住二嫚兒的手「姐姐可不是那……,否則他能見天的往你那跑?」

  「瞧瞧,這又拈酸帶醋到我這了。」二嫚兒一副惱怒模樣「沒良心的。」作勢甩開錦奴的手。

  奈何錦奴如今跟著老喇唬學的賴皮了,竟然不放。

  二人正打鬧,有人闖了進來,搖搖晃晃道「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去去去。」不等錦奴開口,二嫚兒直接道「讓臘梅和鹿鳴給你洗洗去。」

  「鹿鳴不成了。」老光棍渾渾噩噩,搖搖晃晃轉身向外走「累著了……」卻又停了下來,回身道「俺還可以考武舉。」這才走了出去。

  原本板著臉的錦奴一聽,和二嫚兒對視。

  「原來是高興的緊了,那就瘋癲瘋癲好了。」二嫚兒笑了出來「憋著也不好。」

  第二日一大早,老光棍從兩隻睡不醒的雌虎身旁爬起來,躡手躡腳的出了臥房。經過稍間時,瞅了瞅炕上抱在一起同樣沒睡醒的鹿鳴和臘梅笑笑,走了出去。

  不同於鄭家,如今芝麻巷後院裡,二嫚兒和錦奴跟前聽用的都是從鄭直院裡提前以各種名義調過來。而錦奴院裡原本的下人除了杜媽媽還有幾個絕對可靠的,其餘的一進京,都被安排了不錯的出路,打發走了。

  所以六太太搬出去後,老光棍已經不再需要隱藏蹤跡,甚至荒唐的打算讓二嫚兒和錦奴分處正房左右套間。奈何兩位膽氣壯的婦人不答應,因此如今還是分屬東西二院,至於六姐,十三姐還有唐姨媽,則在西跨院的後院。

  沒來由的鄭直又想到了孫二娘,這些下人都是對方調教的,嘴很嚴。奈何他學不會如何調教,可惜了。

  走出正房,也不見丫頭們出來灑掃,只有杜媽媽正在院中遊廊角落發愣。鄭直又躡手躡腳走過去,從後邊抱住對方。似乎早有準備,對方連掙扎都不願意,就靠在了他的懷裡「娘子沒事吧?」

  「放心。」鄭直低聲道「氣,是自然的,卻不是氣你,而是俺。」

  「爺真壞。」杜媽媽呢喃一聲,轉過身抱住了鄭直「奴更壞。」

  她也曉得,無論從何說起,她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奈何捨不得。鄭直只問她日後能不能永遠守著十娘子,待得到肯定答覆後,就一起籌劃了昨夜的事。

  「那就用一輩子補償吧。」鄭直原本打算晨練的,可瞧著如今的局面,只好作罷,按下了杜媽媽。

  日出日落,整整一日,鄭直安排了滿滿一堆事。奈何從東院到二門不過十幾丈的距離,可是他走了一整日都沒有走出垂花門。中午被三奶奶當著十娘子的面數落一陣後,鄭直就從東院出來了。然後在門口遇到了過來找十娘子和三奶奶散心的唐姨媽。好不容易下午從對方跟前脫身,又在南花園外遇到了正準備把逃課的三奶奶抓回去的六姐。

  如此當初更時候,三奶奶從東院回來,才發現上午就沒影的鄭十七已經等著了。自然又是好一陣貶損,直到對方老老實實拿出一間京師的鋪面,這才收了神通。奈何人力有窮時,哪怕鄭直想著『宜將剩勇追窮寇』,奈何他已經『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身復傷』。於是又被搶去京師附近一座五頃的莊子。

  面對三奶奶的鋒利小刀,嚇得鄭直第二日天不亮就從家裡逃了出來。太可怕了,照這速度,他留給自家大娘子的可就沒多少了。

  「如今王妃遣散了府內大部分冗員,長史司也就俺們幾個有官身的,旁人有門路的也都自謀生路了。」申王府左長史郭瑀如約再次來到當初眾人時常相聚的小院「王府那邊的工程倒是愧對了鄭解元。」

  「這是哪裡話。」鄭直趕忙道「人力有窮時……俺就是覺得和郭左史投緣。」

  鄭直也是慷他人之慨,畢竟他和申王府如今並沒有買賣來往。六太太帶來的老家奴雖然有些不規矩,可是大面上還過得去。之所以上半年虧損巨大,就是因為填申王府這個窟窿。鄭直把持東門號時一直和申王府有買賣來往,交出之後,這些買賣依舊在進行。如今申王死了,之前為王府採買準備的東西,很多就做不得數。

  「俺也是。」郭瑀端起酒杯與鄭直對飲。

  鄭直原本以為郭瑀會頹喪,卻不想反而隱隱有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意思,思慮片刻懂了。一入王府永絕仕途,如今申王死了,又沒有後代,倘若王妃再死了,郭瑀他們這些王府官說不得就能重回正途了。

  心中對偷王妃的籌劃,又多了一分信心。大夥都盼著王妃早點死,他若是把人偷出來,這些人就算發現蛛絲馬跡,也肯定會為了前途守口如瓶的。

  「俺如今也認識幾家手藝不錯的金鋪,若是府里有需要,俺也能效勞。」鄭直為對方斟滿酒。

  郭瑀哭笑不得「這就要問常嬤嬤了,俺做不得主。」

  「哦?」鄭直皺皺眉頭「不是那位黃嬤嬤管事嗎?」

  「王爺薨逝,太妃和王妃都挽留,可常嬤嬤執意回宮了。」郭瑀解釋一句。

  「哦。」鄭直頓時大感失望。他繞了這麼大一圈,就是為了打聽這位黃嬤嬤的下落。卻不想,人家又跑進宮了。宮中聽人講有數萬人,他去哪找?又咋進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