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晴了沒幾日，這天又陰了下來，眼瞅著又要下雨。相比去年，今年才四月已經下了好幾場雨了。
一大早，十娘子聽杜媽媽講，徐瓊玉又回來了。冷笑一聲「他倒挺會管教。」卻並沒有借題發揮「那就回去吧。問問，若是病好了，讓方班主安排個位置。」
杜媽媽應了一聲，又向莫小娘點頭後走了。如今鹿鳴已經分房，所以杜媽媽再也不能像以前般拿捏對方。
「娘子真大度。」鹿鳴作勢憤憤不平「咱家又不是她一個戲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這一日一夜的，哪個曉得在外邊是不是帶了不乾淨的回來。」
「你也來氣我？」十娘子哪裡看不出對方是給誰滅火「我還到不了難為一個戲子。」
「我瞅著娘子近來心氣不順，還是請個藥婆瞅瞅吧。」鹿鳴意有所指。
十娘子皺皺眉頭，猶豫片刻「讓他尋。」相比上一次，這次她有把握，應該有了，可是算算日子，總感覺是上次在城外莊子裡那次結的果。這讓十娘子情何以堪，這讓他該多麼得意，想想就讓她咬牙切齒。
消息送出去，第二日，藥婆就來了，一把脈，果然有了，整整兩個月。按照日子算，就是那幾日，羞死人了。
正盤算該怎麼給那個老喇唬講，中午，二嫚兒尋了過來。
「……嗯。」許錦臉色微紅，應了一聲。一想，狐疑的看向對方「難道……？」
二嫚兒臉色一紅，尷尬的低聲道「他哄我，說是那藥婆能治病，結果……」
二嫚兒最近食欲不振，許錦是知道的。想來又是鹿鳴這小蹄子把她賣了，這才讓對方得隴望蜀，不想竟然真的中了雙靶「姐姐打算如何？」
「我也不曉得。」二嫚兒茫然道「我怕。」
相比許錦，二嫚兒的身份尷尬。旁的不講，這孩子難道要生在外邊？那誰養呢？這讓她每每想到此處就心煩意亂。她甚至動過，讓唐四娘假裝懷孕的念頭，可是又怕對方虧待了孩子，而猶豫不決。這才尋了過來，一來尋求對策，二來同病相憐，互相安慰。
「實在不行，用我想的法子？」許錦試探著問。
「那不行。」二嫚兒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太夫人根本不會讓這樣的孩子認祖歸宗的。難不成養在外邊？我不要。」
「……」許錦躊躇半晌，憤憤然「讓那個無賴想折，憑什麼受罪的是我們女兒家，他卻撿現成的。」
二嫚兒一聽哭笑不得，斟酌片刻「對，讓他想，沒本事就別要……呸呸呸，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弟子無狀……」
許錦無語，卻也趕緊將手腕上的二十四流珠摘下祈福。
傍晚時分，真定下起了小雨，雨量不大，卻讓人感覺心煩。只是誰都沒想到，這雨竟然一直沒有停歇，就這麼淅淅瀝瀝的下了兩日。
「確實。」鄭直恭敬的向祖母回稟「俺們原本要借住在十里舖，可是三奶奶執意回去。到了半路，不曉得怎麼就曉得俺在城外有處莊子，就要借住。俺也不好回絕，就答應了。不想半夜，俺三伯就找了來……要見三奶奶。」
「那三日你三伯可曾離開？」祖母手中十八子不停轉動。
「沒有。」鄭直果斷回答「里里外外俺安排的，直到第四日俺們走了，三伯才走的。」
「你給了你三伯多少銀子？」尉氏突然開口。
「啊……」鄭直反應了片刻，趕緊道「沒有，沒有……」
「這件事你先不要聲張。」尉氏也不深究，既然確認了三奶奶的話屬實她就放心了，不過這事有些麻煩，畢竟所有人都曉得老三不在家。岔開話題道「趙家的事，你做的很好。十七隻要記住，多行不義必自斃就好。」
「是。」鄭直有些無奈，他如今可聽不得這話。畢竟如今又有了子嗣，還是至少兩個。哪怕只活一次，他也不想禍及子孫。
「讓你十哥回來多住幾日。」尉氏也累了，並未留意到鄭直的神色「這幾日多陪陪十娘子。」一個兩個都不讓她省心，全都是打著為家族著想的名義胡作非為。可是三嫂和十娘子何辜？
「是。」鄭直曉得這一關終於過去了。他上次聽了許錦給二嫚兒的主意，就有了準備。好在目前為止，沒有人曉得三伯的下落，所以三伯偶爾回來一趟也不為過。
「他倒是精明。」如今能夠過明路，二嫚兒的心情一下子暢快了。得了消息就興沖沖的再次來找許錦。
「姐姐是得意了。」許錦無奈「我這裡卻難受了，整日間守著那麼個厭物，看著就讓人心煩。」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錦奴如今是真的聽都不想聽任何關於鄭虤的事。若不是怕日後的孩子沒個身份，就是對方死了，她也不心疼。
「老規矩。」二嫚兒笑道「讓他解決。」
許錦一聽，哭笑不得，卻也立刻認同「對，沒本事就別要。」
「呸呸呸，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弟子無狀……」二嫚兒趕緊伸手在許錦身上打了三巴掌「趕緊，快快，跺三腳……」
許錦無語，卻也趕緊將跺了三腳之後，將手腕上的二十四流珠摘下繼續祈福。
守著門的鹿鳴直翻白眼，摸摸肚子，嘆口氣。沒法子許錦是主子，她此刻才懂為何很多次對方要前一小段，後一小段，偏偏不要中間一大段。原來如此，好狡猾的一對夫妻。不過如今十哥又要來家裡住幾日了，娘子這後一小段也不要了，該是她的了。想到這，心情立刻暢快起來。
轟隆隆，外邊傳來了雷聲，雨勢陡然變大。
五日後梅璉啟程前往京師，鄭直和江侃送走對方之後，回到祝家，江侃就提出動手。
「明個兒夜裡動手？」鄭直游移不定「這雨不大。」
「那就再等等。」江侃又不是學水利的，他也知道這水越多形成的破壞力越大，如今才不過下了幾天雨，確實不算大「你準備好船了嗎？」
「自然。」鄭直立刻道「給你也準備了兩條一百料的，不曉得夠不夠。」不算昨個送走鄭虤開走的那條船，如今鄭直手裡能夠隨時調用的就有八條二百石的大船。
「我的大部隊都在京師，這裡就我媳婦還有十娘她們幾個。」江侃打開摺扇一邊扇風一邊道「最多再等半個月啊。一個月之後我必須動身去南京了，否則就沒辦法參加國子監的考試了。」
「俺曉得了。」鄭直點點頭，他講實話，想撤伙了。沒法子，他可以不在乎自個，可是如今又有了子嗣，心裡難免有些戚戚然。只是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他推得了一次，兩次，那麼第三次呢？所以，最好想辦法把事情攪黃了拉倒。
心情沉重的鄭直回到後院少有的哪都沒去，摟著李娘子和孫二娘靜靜地坐在書房窗邊觀雨。
李娘子有些好奇，她從沒有見過鄭直如此心神不定。伸手握住了另一側孫二娘的手。對方似乎不懂，似乎心領神會，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
「有件事。」鄭直突然開口，嚇了李娘子一跳，心虛的抽回手，看了眼孫二娘，忍住沒吭聲。只聽這莽夫道「俺如果做了，以後好處很大，可是代價也很大。你們講俺做不做？」
「做啊。」李娘子想都不想立刻慫恿道「男子漢大丈夫，整日留戀溫柔鄉，這不是我要的男人。」卻立刻擁吻鄭直，顯然不給對方發火的機會。
孫二娘靠在鄭直懷裡，也不羨慕也不嫉妒，就這麼靜靜地等著。直到李娘子心滿意足，才道「達達還記得奴講過嗎？狀元也好，賊也好，奴都跟著。這輩子跟著，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跟著，永遠跟著。」
鄭直點點頭，他有些不敢看孫二娘。哪怕他心中從沒有看重她，也被對方這決絕的語氣震懾。一瞬間有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感覺他不配擁有這個女人。
這讓他很惱火，很憤怒，很憋屈。俺是順天府解元，日後的大明武進士，俺咋會配不上一個無顏女？
所以孫二娘遭了殃。
「王嬤嬤講，朱千戶有要事稟報。」就在李娘子都膽戰心驚，祈求鄭直罷手時，孫三娘走了進來。看了眼炕上一塌糊塗的孫二娘，怒從心起「你的心怎麼這麼狠？這是你女人。」推開目露凶光的鄭直，撲到了孫二娘跟前，與李娘子一起為對方善後。
鄭直看了眼臉色蒼白的孫二娘，張張嘴，卻終究沒有開口，轉身走了。
「看著幹什麼，喊醫士啊。」孫三娘一把推開了李娘子，大吼一句「這家都死絕了嗎？」
李娘子也不計較那麼多，趕緊起身，簡單穿了衣服向外走去。早就守在外邊，茫然無措的小丫頭們一動不動的看著對方冒雨走了出去。
轟隆隆，天空中傳來了滾滾悶雷。
「垮了？」鄭直臉色蒼白「誰下的令，俺不是讓小旗瞅著嗎？」
「誰也沒有，那東西都是用石塊，木頭簡單搭的，本就不頂用。」朱千戶低聲道「小旗派來的人進不來，俺已經讓他們在外邊準備船，同時去藁城報信了。」
鄭直仰面看向天空，幽冥之地，點點雨線直衝他的面門「天意如此，徒呼奈何！」
片刻後，鄭直仿佛換了一個人「告訴劉三他們，找二十個最可靠的交給你，其餘的人準備吧。還有通知翟管家，全家準備。」
朱千戶應了一聲走了。
鄭直心情煩悶，直接進了後院，不想就瞅見李娘子竟然帶著三奶奶，唐姨媽，打著傘風風火火走了過來。頓時大怒「做什麼？你……你……」這才想起在哪，餘光掃了眼身旁的王嬤嬤等人「咋能出院子？有沒有規矩，不曉得三奶奶有身子了？」
「你別管。」唐奴嬌也反應了過來，冷著臉道「下手沒個輕重，我妹子懂醫術，滾開。」用了在正常不過的語氣，推開鄭直，拉著唐姨媽走了。
她心裡確實有氣，畢竟孫二娘一進門，除了亂花銀子，從來本本分分，她都聽人講過。可是今夜鄭直後院的小娘來她門上求助，才曉得鄭十七多麼不是東西。
鄭直無可奈何，帶著王嬤嬤等人繼續往風林火山堂走去，今夜的事情很多。
歷來有個天災人禍，窮人往城裡跑，富人反而往城外跑。很簡單，窮人要想活命必須凝聚在一起。富人則不然，他們在城外有良田，有高牆圍攏的寨子，莊子，與之相比，留在城裡行動不得，很容易成為犧牲品。因為此刻外邊的消息還沒有確鑿，巡撫等人做出決斷再快，也不可能快過天亮，因此明日清晨他們有一次出城逃生的機會。當然對於事前沒準備的人，也就無所謂了。而鄭直則不然，他就為這事一直準備著船在城外碼頭。
「這個畜生。」唐奴嬌瞅著孫二娘身上的累累傷痕，沒來由覺得難受，竟然抹起眼淚。孕婦會變得多愁善感，唐奴嬌這一胎尤甚。
孫三娘已經冷靜下來，冷眼旁觀，默不作聲。初時她以為對方是虛情假意，可慢慢的不這麼想了。況且對方罵鄭直，當機立斷帶著唐姨媽來救人，孫三娘都是見證之人。這就是恩，大恩。想到這，孫三娘走到正在抽泣的唐奴嬌面前，突然跪下「奴婢之前混帳，衝撞了奶奶，還望奶奶見諒。願日後奶奶子孫福壽永享，富足安康。」講完磕頭。
唐奴嬌趕忙拉住，孫三娘卻執意磕了三個頭「你這孩子，倒是個忠心的，二娘有你，真是福氣。」
正說著，唐姨媽在丫頭槐花還有臘梅攙扶下走了出來「無事了。只要用心調養就好。對了她還喝著湯藥？停了吧。我去開方子。」
孫三娘趕忙應了一聲，吆喝孫二娘新得的幾個丫頭伺候唐奴嬌等人，自個則進屋看孫二娘。
李娘子正給孫二娘抹藥，看到她，臉色立刻不善，正要放下，不想對方跪了下來「剛剛是我不好，姐姐救了二娘，就是救了我的命，我錯了。」說著依舊是三個。
「行了行了。」李娘子扶起對方「要我原諒你，沒門，不過我會好好照顧她，你啊，你啊，多整整咱家那位才對。」
不曾想此刻，孫二娘卻笑出聲。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裝？」不等孫三娘發火，李娘子先人一步「你以為我看不出之前怎麼回事？你哪點比我們差了？男人，全都是眼睛長在褲襠里的，這麼好的女人也下得去手，就該整治他。」
孫三娘看到孫二娘微微點頭，曉得對方無恙了，轉身走了出去。她還得問問，該如何照顧孫二娘，如何服藥，這事孫三娘要親自來。她想好了，想盡一切辦法把孫二娘的身份過到明路，聽人講十娘子懷上了，那就搶過來。她等不及要送鄭直下去團聚了。
「這藥孕婦可不能吃。」不想走到門口聽到了這麼一句，心中一驚，又一喜，繼而眼睛一眯。狠心人，時辰到了，該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