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收割(三)

  「別廢話,老子就要退,不要這破號子了,退銀子……」半個多月前為了買鋪號不惜要掀翻櫃檯的髯虬大漢今日一早就吆喝了一幫人到藥市銷售部來要退鋪號,要銀子。

  這消息立刻吸引了滯留在此的一堆人,甄二郎也不例外。只是不同於旁人,他此刻一直盯著遠處悠然觀望的唐掌柜。這位的身份他已經打聽清楚,原來的方家貨棧,如今的正東號貨棧的掌柜,一位山東來的外來戶。名聲不顯,可是根據甄二郎這段日子的跟蹤,已經確認,對方實力深不可測。

  「俺們賣鋪號的時候都講了,也簽了契書了,上面講明一經售出,概不退回。你咋能講話不算數?」櫃檯後的夥計自然不答應。

  「俺不識字,你們也沒講明白。俺不簽,你們不賣,這沒了法子才簽的。」髯虬大漢將最不占理的話用最大的氣勢講出來,根本不聽對方的辯解,依舊嚷嚷著「退銀子,退銀子……」

  慢慢的周圍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大,櫃檯上的夥計們則乾脆充耳不聞。遠處的白役和伙夫並沒有如同前幾日般立刻衝出來,在場已經有不少人感覺到不妙,轉身就走。

  甄二郎沒有動,一直靜靜等著,直到一個人湊到唐掌柜跟前低語。他看到唐掌柜笑著點點頭,講了啥,那人立刻走了。

  甄二郎趕忙放棄了唐掌柜,跟著那人走向藥市外。

  「這位東主,二兩銀子,俺收鋪號,有多少收多少。」甄二郎剛剛走出大門,立刻有人湊了過來低聲道「現銀交付。」那人立刻拍拍褡褳。

  「沒有。」甄二郎此刻才留意到,這些人並不單單找他,出來的每一個人都會被追問。

  果然有陰謀,甄二郎認出裡邊有一個人,就是前幾日在碼頭提醒他小心上當之人。這根本就是他們算計好的,也就是講唐掌柜在收鋪號。九兩賣的,二兩買?一來一回幾倍的暴利,關鍵,人家都得手了,為啥還要蹚渾水?

  想半天,甄二郎依舊沒有想通。突然拍拍腦袋,他管人家為何如此啊,只要曉得,人家如此,有的賺,跟著做就行。唐掌柜的本事那麼大,吃肉,他跟著喝口湯總可以吧。

  有了決定,甄二郎立刻拐去慈禧錢莊取銀子。二兩一張,他有一百兩,就是五十張。只要能漲回十兩,他就賺了四倍,轉手就是兩間鋪面。

  「瞧瞧這些人,每天東奔西跑,每個月也就掙個幾兩銀子,省吃儉用的玩投機,妄想一朝發財。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莊家是什麼人。」江侃叼著煙,站在藥市工房二樓窗邊「我給你們發財的機會,你們不頂用啊。」

  「不過是萬八兩銀子……」鄭直不以為然,他是見過大場面的,對於江侃大費周章鼓搗出來的戲感覺大材小用,殺雞用牛刀。

  今個他是特意趕過來出席京師、南京和真定各家知名藥鋪入駐的慶祝活動。可是入眼竟然變成了這麼一片狼藉,有些無可奈何。打死打傷沒事,若是影響了藥市,就不好了。

  「這就跟玩過山車一樣,起起落落,腎上腺素快速分泌,刺激。」江侃笑道「如果你錯失了一輩子的真愛會怎麼樣?就是最愛,最喜歡的?」

  鄭直一愣,突然記起了老鄭直,記起了這一年多的荒唐,沉默不語。

  「行了,行了。」江侃沒想到他不過是無心之言,竟然真的觸動了對方的內心深處,果然殺人誅心「倘若這個真愛如今依舊唾手可得呢?」

  鄭直哪怕曉得對方是在胡說八道,竟然也有剎那的怦然心動。哪怕明知道那種可能微乎其微,他也會拼了一切去試一試的。

  「這就是造勢。右腦?」江侃此刻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樣,指指藥市外的慈禧錢莊藁城分號「信不信,我只用兩天就能讓慈禧錢莊倒閉……歇業?」

  鄭直捂住頭,搖了搖腦袋,以便拋開雜念,保持清醒「啥意思?」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誰掌握了話語權,誰就掌控了一切。」江侃得意的看著慈禧錢莊藁城分號「我不需要太多動作,我只需要每天派出一百個人,每個人按錢莊要求,以最低的開戶標準存十文錢,十天半個月後,這些人集中到一天去提取。你說會怎麼樣?」

  「慈禧錢莊的銀子足可……」鄭直不以為然。

  「我這時讓人散布消息,慈禧錢莊要完蛋了,再不去就取不出銀子了。」江侃打斷對方的話「人們可能信,也可能不信。不管怎麼講,去慈禧錢莊瞅瞅應該沒問題吧?結果來了,看到里三層外三層的人,他們腦門上可沒有寫具體存款額。所以誰又能指著著急用錢的人,取回自己的錢呢?」

  鄭直沉默了,儘管他不服氣,卻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慈禧錢莊足以應付普通儲戶,可是一傳十,十傳百,一但會發生擠兌,就會出問題。很簡單,錢莊的銀子不可能都存在錢莊裡,也要借出去賺銀子的,也就是講,總會有一筆款子是兌不出的。那一旦如此,就坐實了慈禧錢莊倒帳的謠言,那麼錢莊真的萬劫不復了。

  「所以,你想成為天下大文豪嗎?我可以給你包裝。不出一年,我保證,你比李白出名。」江侃立刻現出原形大笑起來。正在這時,外邊傳來爆竹聲,江侃遞給鄭直一根煙「好戲開始了。」

  鄭直看了眼窗外,寫著各家大藥鋪名號的魚形旗依次進入藥市,笑著點上煙。

  甄二郎沒坐過坐山車,也不可能坐,可是他見過戲法,今個還親身體驗了一回。上午鋪號最低已經到了三錢銀子,可是到了下午,隨著京師,南京等地的大藥鋪高調入駐,之前的謠言一下子不攻自破。到了傍晚收攤時,鋪號已經漲到了二十五兩。

  二十五兩,價值如許的鋪號,他有八十張。都是上午壯著膽子用一兩二錢五分銀子買的。如今若是換成銀子,有兩千兩,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有了這筆款子,他甚至不需要再東奔西跑了。買兩間鋪面,就算自個不經營,可以往外租。聽人講,崇東主還要在附近開啥皮貨市場和布料市場,他還想試試。一旦成了,就可以舒舒服服在家,要倆孩子,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了。

  「站住。」就在甄二郎暢想日後美好生活時,突然有人冒了出來,拿著刀「把鋪號交出來,饒……」

  不等來人講完,不曾想弱不禁風的甄二郎就一頭頂了過來,因為天黑,對方也實在疏忽,竟然被撞倒在地。

  甄二郎一擊得手,卻並沒有跑,他曉得腿腳不便,走不了,撿起刀照著對方的腦袋就砍了下去。跟著史臻享,甄二郎雖然沒有見過血,卻會如何殺人。

  鄭直和江侃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藥市銷售部後院一起解酒。

  眼瞅著江侃聽了外邊講的,趴在祝英台身上就慫了。鄭直笑罵一句「你去料理了吧。」伸手要將對方身下的那隻小貓拽過來。

  「憑什麼?」江侃一把打開鄭直的手,「要去你去,我緩緩,一會還有下半場。」

  鄭直看看懷裡偷笑的沈敬憐,有些無奈的刮刮對方鼻尖,裹挾錦被抱著她走下床。

  「老子都繳槍了,你還不放心。」江侃咒罵一句,找出煙點上。

  沈敬憐埋首在鄭直懷裡,卻偷窺燭光下的祝英台。對方依舊是甘之如飴的模樣,果然下賤。

  「我女人,就是寶貝。」伴隨著江侃的咒罵,鄭直嘚瑟的走進隔壁房間將沈敬憐放到了床上「睡吧。」

  「我等你。」沈敬憐卻爬了起來,開始伺候對方更衣。

  「要不別做監生娘子了。」鄭直攤開雙臂「做我側室好了。」

  「好啊。」沈敬憐想都不想答應了,卻踮起腳尖,摟住鄭直的脖頸,輕聲道「等我把祝家的東西弄到手,就跟你。」

  鄭直確實沒想到沈敬憐會如此答覆,反而慎重道「我要你。」這女人是江侃送過來的,誰曉得他們什麼關係。況且剛剛不過戲耍而已,有六太太在,他瘋了不成?

  「鄭公子。」鄭直一出正屋,守在門口的朱千戶就湊了過來,與此同時,王鍾也走了過來「我家公子呢?」

  「他還陽呢。」鄭直調侃一句,就要走。

  「這是那人的供詞。」王鍾一聽,也就停了下來,將一張紙遞給了鄭直。

  朱千戶趕忙接了過來,跟著鄭直向工房走去。

  啥事都講個吉利,藥市附近死了人,他們之前扔的銀子就有可能因為這,全都白費了。因此鄭直一進來,二話沒問,先讓人將抓到的兇手狠狠打一頓。死不死,鄭直不在意,關鍵要出氣。

  伴隨著一聲聲的慘叫,朱千戶搬過椅子,將那份供詞遞給鄭直。

  鄭直依舊沒有著急看,而是點了煙鍋後,才借著燈火瞅了眼「停手,停手。」把煙鍋一甩,趕緊跑到向遠處正被當沙袋打的兇手。朱千戶奪過旁邊護院手裡的火把,湊了過去。

  「果然是二郎。」鄭直借著火光仔細瞅了瞅昏死過去的人「趕緊請醫士。」

  甄二郎死活不打緊,關鍵沒了這副藥引,甄娘子就不香了,好在王鍾這王八沒有跟來。扭頭對朱千戶道「封鎖消息,看過醫士後,安排人立刻把他送走。給他二百兩銀子的湯藥費,還有把鋪號還給他。」

  朱千戶自然曉得甄娘子的事,只是對鄭直如此慌張有些不能理解。這甄娘子的男人犯了事,甚至死了,不是正好將對方弄回來嗎?咋還如此大費周章。可他沒有吭聲,立刻去安排了。

  鄭直搓搓手,轉身往銷售部走去。那日見過楊虎,結果孫二娘趴在床上好幾日,也不曉得明日見到甄娘子會怎樣?

  王鍾依舊守在屋外,看到鄭直並不意外。不過就是一件命案,原本就不是啥大事。

  鄭直對著王鍾笑笑,又狠狠的搓搓手,這才走了進去,弄的王鐘不知所謂。片刻後,屋裡傳來了動靜。王鍾掏掏耳朵,暗罵鄭直禽獸。他那個體格,真要是不管不顧胡來,哪怕是兩個女人也受不了的。因為近在咫尺的守著江侃,所以他對江侃和鄭直之間這種齷齪的關係知之甚詳。對此,王忠又不是沒做過還過分的,並沒有特別在意。娘,你在哪?還好嗎?

  「得了,別讓我看見你。」一早鄭直起來,為懷裡的兩個女人蓋蓋薄被,就出了屋。不曾想江侃正無精打采的在明間吃東西,不等他開口,對方直接道「殺人誅心。你該不會問孫悟空借了一根金箍棒吧?」

  鄭直得意洋洋的坐到了對面,朱千戶帶著一個婆子端著飯菜從外邊進來。待婆子離開後,將一封信遞給了鄭直。

  鄭直瞅瞅上邊的名字,是派去靈壽尋找築壩合適位置的朱小旗送來的。這一手爛字,慘不忍睹。就手撕開,讀了起來。朱家四兄弟,千戶,百戶,總旗,都不認識字,也只有朱小旗認識一些。

  「找到了。」講完鄭直將信推給了江侃。

  江侃拿過來看了看,笑了起來「我他媽的就知道今個兒是好日子。」講完站了起來,就要往西套間走。

  「幹嘛。」鄭直一把拉住對方「我女人在呢?」

  「我女人……」江侃翻了個白眼,恰好剛剛的婆子又端上來一碗鹹菜。江侃眼前一亮,一把攥住了對方的手腕將她拽進懷裡「別怕,我給你銀子,來,讓我看看,你是什麼顏色的,一百兩,二百兩……」說著扛起婆子去了東套間,片刻后里邊傳來了喧囂。

  鄭直皺皺眉頭,扭頭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朱千戶和門口放風的王鍾「此乃禽獸。」放下筷子,轉身回西廂房了。

  朱千戶無語,扭頭和王鍾對視一眼,無奈的走了出去。

  「我家東主這次鬥志昂揚,我賭五兩。」王鍾笑笑。

  「你昨夜都輸給俺一百兩了還不服?」朱千戶撇撇嘴「跟了。」

  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