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槍挑真定府(五十四)

  八月二十七日一大早,曹家的迎親隊伍就吹吹打打的來到了鄭家接親。

  如今鄭家也算本地名流,因此大門外已經讓鄉黨圍了里三層外三層。鄭家的男丁也早早的站成一排,堵住了大門,等著一會兒鬧新郎。鄭直今日沒有喧賓奪主,只是頭戴儒巾,穿了一身儒衫,站在了門口角落湊數。出乎他的預料,鄭虤竟然也來了,還興高采烈的與鄭健等人站在一起。

  對方昨夜並未在鄭家留宿,而是易服之後,去了勾欄。

  「十七。」這時多日未見的趙耀慶冒了出來,站到了他的身旁。

  鄭直和對方打了招呼問「聽二虎講,慶哥如今在宮中行走?」

  「混口飯吃。」趙耀慶含糊的回了一句。

  年初錦衣衛大金吾葉廣隕落於彰德府城,至此各方為了這錦衣衛掌印官的人選開始了明爭暗鬥。尤其隨著兵部先後提交了四次,攏共八個人選,卻沒有獲得主上認可,鬥爭愈加慘烈。不論皇帝,勛貴,還是文臣都在為了爭奪這個位置彼此縱橫跋扈。

  兩強之間難為小,這種內部鬥爭先死的往往都是他們這些小魚小蝦。眼見著局勢越發的緊張,趙耀慶這才求了張延齡,將他調出了北鎮撫司,然後在鄭虤協助下,又湊到如日中天的鐘真人跟前當差。所謂的宮中行走,不過是糊弄外人的。當著鄭直的面,趙耀慶可不敢多講,畢竟對方在錦衣衛內有不少好朋友。當然,這次他可不是私自跑出京的,而是經過鍾真人向今上舉薦,得了旨意,出京監工的。

  鄭直也沒興趣打探對方講的是真是假,開始跟著鄭健等人對走過來的新郎起鬨。瞅了眼在眾人面前表現才情的唐有才,還有旁邊不停搖頭晃腦的李遇陽,鄭直沒來由的想笑。若是顰顰和唐娘子……呵呵呵。

  「十七,人家出對子了。」趙耀慶就站在鄭直跟前,自然發現了對方那詭異表情。卻誤認為鄭直是瞧不起唐有才的學識,趕忙鼓動。

  原本躍躍欲試的鄭健和鄭偉一聽,倒是不敢開口了,畢竟鄭直雖然很少顯露,可每每都有讓人讚不絕口的佳作。三千里、數百年,這氣勢,完全不是他們能夠比擬的,果然沒有虧待了他那『大器』的諢號。

  鄭直心中腹誹,他壓根連對方講的啥對子都沒有聽清,就要開口搪塞推脫。

  「我來。」鄭虤卻揚聲,站了出來。

  曹三郎,唐有才等人早就瞅見了鄭家子弟之中的道士,卻不便打聽。此刻對方主動站出來,自然有人介紹「這位是鄭家的十哥,如今可是御封高士,道錄司的右至靈。出世之前,也是舉人。」頓時更加不敢小覷鄭家。

  鄭直的課本早就扔的不曉得到了哪,自然樂見其成。不動聲色的和李遇陽對視一眼,身子往一邊挪了挪。

  鄭虤清清嗓子「遠近達道過……」

  「接新娘子嘍……」得了李遇陽提醒,曹家人一擁而上,從鄭直身旁沖了過去。畢竟他們的目的就是接親,可不是要考狀元。

  鄭虤怒視一旁無辜的鄭直,趙耀慶卻已經走了過來,推著對方向裡邊走去「快點了,快點搶喜錢……」

  鄭直無視了鄭虤,轉身就跟著人潮向裡邊走去,他一會還要背十一姐上花轎。不過鄭直已經決定,得和鄭虤好好談一次,否則可真不敢就這麼離家四處胡逛。

  來到二門外,鄭直擠開旁人,站到了門口,等著裡邊將十一姐送出。冷不防有人湊了過來,定睛一看,竟然是許久未見的張二狗這個焦尾巴。

  「恭喜,恭喜。」張榮笑著拱手「五郎,俺沒有來遲吧?」

  「沒有,沒有。」鄭直迅速提高了警惕,眼睛巡視周圍「俺以為張百戶在京中脫不開身呢。」年初販馬的事應該不至於,畢竟法不責眾,況且他也不是主謀。後邊鄭直殺人越貨時,對方也早就溜之大吉,不可能曉得。今時不同往日,有六太太在,一般的事還真的奈何不得他。

  「趕巧了。」張榮笑道「俺正好來此公幹,一入城就得到消息,令姐大喜,特來恭賀。」

  鄭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如此,一會兒,張百戶可要多吃幾杯酒。」難道是他殺葉廣的事情發了?亦或者是張茂家的事?不管是哪一件事,都是死罪,畢竟一個是朝廷命官,一個是闔家滿門。

  有了這麼一個插曲,鄭直哪還有心思想旁的。應付差事一般的將十一姐背出了鄭家,送入花轎之後,他就喊來了朱千戶「你讓劉三加強院裡戒備,有不規矩的就抓,不聽招呼的就動手。還有招呼總旗他們帶著趁手的傢伙,從角門進院子,聽候俺招呼。告訴馮會首還有崇東主,俺一會有事情要講。告訴後院俺院裡,讓妙玉去白衣庵修行;讓小旗送老何還有俺家碼頭那幾個一程……請江監生酒宴散了之後,也少待。讓總旗再選二十個人,在城東古廟街等著。」

  張榮為何打草驚蛇,鄭直顧不上去想。可是他懂不能坐以待斃,要先下手為強。既然對方沒有先發制人,那麼就別怪他後發先至了。只要把張榮和他帶來的人都弄死了,鄭直就有了寬裕的逃跑時間。

  十娘子不用帶走,她應該安安穩穩的活著;再者兩個孩子還小。嘉靖會,慶字號,九衢貨站,運河四十家分號,真定府,保定府所有的產業都留給十娘子和兩個孩子。鄭直還會留給對方幾封信,分別是寫給郭勛,鍾毅,錢寧,焦洵的。如果十娘子和孩子以後求到他們,誰敢不幫忙,就一起死。曉得他們之間事的人不多,不過有幾個人要滅口。那群戲子,也不能留。

  五房後院裡的人一個不動,總要留給官府一些撒氣的,反正顰顰如今不在鄭家。

  長房人丁興旺,四個兒子,咋也餓不死。

  三房,適當補償一些就好,鄭安父子無論如何,罪不至死。

  六房有東門號,不需要他費心思。

  然後就是消除隱患,何鯉魚做的太好了,就去陰曹地府領賞吧。江侃這廝就不是啥好人,留下來就是個禍害,一會直接送走,免得對方渾水摸魚。姓薛的那一棒子光棍,遲早是禍害也不能留。趙家,原本打算留著慢慢玩,如今沒機會了,直接抹去好了。

  至於鄭家?有六太太在,其他各房和門應該無恙。當然多多少少也會受到牽連,畢竟張榮帶來的都是錦衣衛。可這已經是最小的代價了,總比滿門都砍頭要好。待一切安排穩妥之後,他又找到了人群之中,正和趙耀慶閒聊的張榮。

  「這麼講後日天使就到了?」他剛剛湊過來,就聽到了趙耀慶來了這麼一句。不明所以的看向張榮。

  「是啊,俺這不來打前站。」張榮看向鄭直「要不講,還是五郎有本事,竟然可以為隆興觀求來這天大的恩典。」

  鄭直乾笑幾聲,不確定的問「張百戶原來是為主上宣旨的?」

  「是啊。」張榮笑問「不然五郎以為呢?」

  「俺如何敢以為。」鄭直此刻才發覺他的後背濕透了「二位……」他頓了頓「俺們一同入席吧。」

  鄭直原本鬆了一口氣,準備阻止朱千戶去執行他剛剛的瘋狂決定,畢竟那是破罐子破摔的不得已舉動。可是又一想張榮這個焦尾巴的為人,決定靜觀其變。不怪鄭直顛三倒四,手忙腳亂,實在是他從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心裡已經亂了。

  趙耀慶和張榮自然答應,三人特意找了僻靜處一桌坐下。鄭直也不理會身後劉三守在外邊,驅散旁人,拿起酒壺為張榮和趙耀慶滿上「瞧俺糊塗的,還沒有問,張百戶如今在哪裡高就?」

  「俺如今在南鎮撫司當差。」張榮笑道「不過是做些跑腿的活計。」

  鄭直連忙道「張百戶可是大才,說笑了,想必這就是朝廷對張百戶最後的考驗,將來必得大富貴。」

  「不敢想,不敢想。」張榮笑著擺擺手,端起酒杯和鄭直,趙耀慶對飲一杯。

  趙耀慶作為曾經的東廠番子已經發現了鄭直言談迥異於以往,吃了幾杯,就找了藉口離開了。

  「張百戶到底意欲何為?」見周圍無人,鄭直也不裝了,因為他發現哪怕過去的半年他成長了不少,可是面對張榮,依舊不是對手。

  「五郎多想了。」連趙耀慶都發現了不妥,張榮自然早就瞧出「若俺真的想做啥,這半年五郎能安安穩穩的四處偷香竊玉?」

  鄭直眼睛一眯,對方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張榮咋曉得他的所作所為?他不記得在藁城偷了張家人啊「就當俺想多了,可俺不曉得想的對不對。一千兩……」

  「好。」張榮立刻應了一聲「你拿來銀子,俺這就走。」

  「……」鄭直見對方如此痛快,反而越發感覺對方有可能是想著摟草打兔子,不但想殺了他,還想榨取他的銀子。可是目下已經容不得鄭直選擇了,他只能先儘可能的穩住對方,再作打算「好。」

  「……」張榮沒想到他的到來,讓鄭直竟然怕成了這個模樣。看來這段日子,對方沒少做虧心事。

  若是往日,他定要藉機將對方嚇個半死,然後榨乾淨銀子。可是經過邊牆之外的那件事之後,張榮感覺挺沒意思的。就憑對方敢一個人殺百十號韃子,他就佩服。更關鍵的是,皇后家御賜皇觀,也就意味著正式認下了鄭家這門親戚。他之所以一得到消息就湊過來,就是想要和鄭直套關係。形勢比人強,錦衣衛內部大亂鬥,讓他懂了很多,尤其懂了,沒有靠山,啥都不是。

  不過,鄭直得有多蠢,亦或者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才會認為他張榮敢扇皇后的臉。

  伸手拿過酒壺,為鄭直滿上「葉都僉年初死了,俺們這些之前他信重之人,自然也就沒了去處。」

  「張百戶的本事俺是曉得的。」鄭直哪裡肯信「上邊不管誰當家,總還是要手下人做事不是?做事就要有能人,不靠張百戶這樣的,難道要於千戶那樣的?」

  「比不得,比不得。」張榮趕緊擺擺手「如今於千戶已經升為了署指揮僉事了。」

  鄭直面露不屑「俺是曉得張百戶的本事的,於……僉事可真不夠資格與張百戶相提並論。如今不過是暫時蟄伏而已。」他看張榮講的,再聯想到趙耀慶那莫名其妙的調職,心中也不由惴惴不安,該不會他真的想錯了。對方並不是要誘捕他,而是來打秋風的。端起酒壺為對方斟滿酒「二狗哥,俺們認識有三年了。」

  張榮點點頭「整整三年三個月。俺還記得第一次見五郎,是在大興縣裡的司獄司。」

  「俺就要句痛快話。」鄭直索性單刀直入「二狗哥是不是把俺賣了?」

  「……」張榮咂麼咂麼嘴「俺也給你講實話,俺沒銀子了。兩千兩,你給俺銀子,俺給你把事情平了。」事已至此,他索性就如同對方所願,貨真價實的敲一筆銀子,否則估計鄭直夜裡都睡不安穩。

  「銀子不是問題。」鄭直一聽,頓時鬆了口氣,這才對嘛。你一個光棍平白無故跑過來,俺跟你很熟?大夥都是敞亮人,談銀子就談銀子,套啥近乎「關鍵,值不值。」

  「呵呵。」張榮有了決定,就迅速的進入了狀態「五郎莫不是以為俺在藁城就真的不認識幾個鄉黨?不曉得你做的好事?那個雍娘子咋回事?郝莊渡的那兩位自戕的店東咋回事?方家那位木植商人咋死的?」

  「俺不害人命。」鄭直沒有否認雍娘子的事情,畢竟無傷大雅。他之所以講這麼一句,不過是習慣性的討價還價而已。心裡卻高興起來,很簡單,張榮沒有提邊牆外的事情,證明對方也不敢深究。沒有提葉廣的死還有張茂全家的事情,證明對方也不曉得與他有關。

  「自然不是你。」張榮頓了頓「可你信不信,一定和你們鄭家人有關係。」

  「就不能是神武右衛指揮僉事趙磊家?」事已至此,鄭直講的也就通透了很多。鄭安父子已經死了,那麼之前他的布局也就廢了。可是那些線索還能夠用,還可以網住旁人。

  擇日不如撞日,他也發現自個設計陰謀詭計,實在不拿手,還是交給行家來做比較好。

  至於為何是趙磊?很簡單,報仇。自打看到鄭實保存的那些書信,鄭直就恨上了趙家。他相信,當初趙家若是肯還銀子,鄭實也就不會被氣死。所以,對趙家作替死鬼,鄭直沒有一點心理負擔「趙家在藁城也有地,就在郝莊渡,這位趙僉事和俺三伯關係也不錯。」

  「趙?」張榮記得趙耀慶家就是神武右衛的,笑了起來。果然趟過屍山血海的人,心腸都是硬的「那你得幫忙。」

  「兩千兩。」鄭直答應了下來「俺明日準備好。」

  「這麼大一筆銀子,俺咋帶走?」張榮撇撇嘴「你給俺換成孔方兄弟會的會票。」木已成舟,他也就息了交好鄭直的想法。送到眼前的銀子,他不要白不要。

  「會票?」鄭直沒想到張榮也對這東西感興趣。

  「這裡沒有嗎?」張榮確實不清楚「京師很流行的,五郎也可以多買一些,能銀子生銀子。」

  張榮有個毛病,一旦收了銀子,就不管多麼難,也會把事情搞成。這也是鄭直上一次在詔獄認定張榮一定收了別人好處,賣了他的原因。此刻對方和他達成買賣,鄭直心情一下子好了,甚至願意提醒一句「這東西不穩當的。還是銀子吧。」

  張榮不以為然「五郎見過銀子,俺是信得。可是俺咋瞅著,五郎沒見過大數的銀子。」

  「術業有專攻。」鄭直不置可否。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人家不願聽,他也沒興趣作惡人「俺給你準備會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