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槍挑真定府(三十三)

  「這案子那些江西人還找了府里,已經有人給徐縣尊遞話了。」鄭直平靜的打開那一百文的摺扇邊搖邊道「總算人家賣俺面子,暫時把事情壓住了。不過董佐郎那家當鋪,縣裡明日是一定要查的。」

  謝國表並沒有任何不滿,他曉得鄭直還有後話。

  「你趕緊讓董家人去把鋪子裡邊犯忌諱的東西都拉走。」鄭直也不故弄玄虛,將一張條子遞給了謝國表「記住,別心存僥倖,明日府里也會派人盯著。董佐郎那裡不必擔心,雖然扣在司獄司,可是沒有受罪,該有的體統不會缺了,明日送飯菜時就可以看到。不過需要先在那住一陣,應付下府里。」

  正所謂上下其手,有了唐氏這條姻親聯繫,徐騏想不和鄭直一條心都不行,更何況有好處。強強聯手之後,再幫著董家糟蹋銀子就顯得小氣了,鄭直轉而瞄上了魯陽等人的產業。相對於一步一個腳印,辛辛苦苦從無到有的建設,搶多方便。他目下要壯大,要不停的壯大,走正途是必須的,可是太費心費力了。他沒有那麼多工夫,於是旁門左道也就成了必不可少的補充。

  而他為何突然決定對董陽下手,很簡單,盤踞清苑多年的徐騏雖然政令不通,可是消息不差。兩邊一對帳,鄭直突然發現,謝國表與董陽可能並不是簡單的互相幫襯,董陽更像是謝國表的傀儡。二人互為表里,若是打掉了董陽,謝國表就瘸了,除了依靠他,別無選擇。不能給下邊的人太多的選擇,否則他們永遠會認為自個是不可或缺的那一個。

  謝國表接過條子,瞅了眼上邊的花押「敢問公子,這位徐縣尊可講了東西拉去哪裡?」

  「老謝,你這是啥意思?」鄭直皺皺眉頭「人家這點面子還是給俺的,講了讓你們拉走,就絕不會打裡邊東西的主意。」

  「公子可冤枉俺了。」謝國表趕緊道「本縣如今一共有五家當鋪,除了一家之外,其餘的四家同氣連枝。這家隆慶當專門放貸,絕不典當。老董他們氣不過對方壞了規矩,很是收拾了他們幾次,可是這隆慶當就是不關門也不服軟。」

  鄭直一聽,想了想「你的意思是,這事是隆慶當做的?」

  謝國表搖搖頭「小人的意思是,明日請縣衙的公人去隆慶當查一查。」

  「老謝。」鄭直搖搖頭「你啊,主意不差,可是眼窄了。也不想想,江西人告的是陽字當,徐縣尊卻帶人查隆慶當,這事本身就講不通。若是徐縣尊如此,你讓旁人如何看?人家是給俺面子,可是也不會拿前程開玩笑的。」

  謝國表點點頭「是在下魯莽了。俺這就去安排。」他何嘗不曉得這樣做根本行不通,可是依舊提了出來。無他,關心則亂,他剛剛多餘問了一句東西拉去哪裡。謝國表見過很多高官因為一句話就將人打入另冊,吃過很多次虧的他這才故作得隴望蜀,慾壑難填。畢竟越是貪心的下屬,才越好駕馭。

  「等等。」鄭直斟酌片刻「你講老董和隆慶當有仇這事,在本地可有人曉得?」

  「早已廣為人知。」謝國表謹慎的回答。

  「倘若你們今夜把東西送去隆慶當會如何?」鄭直低聲問。

  謝國表想了想「確實出其不意,沒人想的到,關鍵他們之前鬧得很僵。」

  「老謝,一看你就不是買賣人。」鄭直又輕搖摺扇「買賣人眼裡,銀子才是最親的,其他的都可以商量著來。」

  「俺去試試。」謝國表對鄭直這話深表認同,立刻轉身走了出去。

  鄭直這次的表現談不上讓他驚艷,震撼,只能算是中規中矩。這也很好理解,畢竟狀元是他的叔父鄭寬,並不是鄭直。人家能夠願意把這事壓著,甚至淹禁,都已經算是鄭直相當誠意相助了。

  其實他們盤踞保定這麼久,怎麼可能不認識一些官員。關鍵縣官不如現管,那些官員如同謝國表一般,都是佐貳官,雜職,根本無法一錘定音。哪有鄭直這般,一到縣衙就可以見到正主,得到准信痛快。

  謝國表出身吏員,真正的掌印官,哪怕就是徐騏這種舉人大挑出身的,也不願意與之打交道。他不是沒試過抱著銀子去和董知府,徐知縣真誠相交。關鍵人家一聽他這種吏員出身的雜職,壓根都不來,他連送銀子給這些窮酸的機會都沒有。剩下的巡撫,巡按,想都不要想,他的手本連門子都不收。這就是看不見的鴻溝。

  鄭直收攏摺扇,剛剛點上一鍋煙,一道麗影走了進來,躬身行禮道「見過公子。」

  鄭直皺皺眉頭,他不喜歡這種事,因為這讓他有種被逼迫的感覺。雖然面前的女人長得也算小家碧玉,奈何他卻興趣缺缺。也不理會,自顧自的繼續抽菸。他女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因此除非瞅上的,否則像這種主動湊過來的,根本不會理會,誰曉得對方是香的還是臭的。

  不多時謝國表走了進來,看到茫然無措的女人,還有一直抽菸的鄭直,趕緊道「這位是俺們後衛的柴娘子,舞技琴藝俱佳,俺請來為公子解悶。」

  鄭直沒好氣道「老謝,你的方寸亂了!」

  「公子見笑。」謝國表立刻附和一聲「長夜漫漫,俺就不打擾公子的興致了。」講完退了出去。

  「柴娘子既然會跳舞,那就跳『天魔舞』吧。」鄭直大咧咧的張開雙腿「勾不起俺的心魔不准停。」

  柴娘子臉色微紅,卻應了一聲,開始在靜悄悄的房間裡跳了起來。

  身材兒、早是妖嬈。算風措、實難描。一個肌膚渾似玉,更都來、占了千嬌。妍歌艷舞,鶯慚巧舌,柳妒纖腰。自相逢,便覺韓娥價減,飛燕聲消。

  桃花零落,溪水潺湲,重尋仙徑非遙。莫道千金酬一笑,便明珠、萬斛須邀。檀郎幸有,凌雲詞賦,擲果風標。況當年,便好相攜,鳳樓深處吹簫。

  第二日一大早,神清氣爽的鄭直走出房間,謝國表已經等著了「查過了?」

  「查過了。」謝國表笑道「縣尊扣下他們一個人,打發其他人繼續找證據。」

  「行了,讓老董在裡邊好好靜靜心。」鄭直伸了個懶腰「俺明日就走了。」

  「公子為何不多休息些時候?」謝國表趕緊道「小的還想和公子好好講講這馬價銀。」

  「老謝你和俺們不一樣,你是懂行的。」鄭直笑道「這東西你懂了,就相當於俺懂了。俺有必要懂這些嗎?」

  謝國表一愣,趕忙道「公子高論。」對方這麼講,自然有拉攏示好的意思,同時也有對他的肯定。確實,倘若鄭直將這趟買賣里里外外都摸得門清,還要他做啥?

  「行了,既然沒搜出來就派人把隆慶當里的東西取出來另行安置吧。」鄭直瞅瞅天色「俺也不留你了,那位柴娘子確實不錯。」

  相比於方大家三人,柴娘子因為只是琴瑟舞技,所以身形更加讓他眼饞。再加上對方是色目人,鍾毅教給他的養生術中,很多中原女子無法承受的姿勢,柴娘子都能毫不費力的做出。因此,鄭直這次真的是戀戀不捨。

  「公子喜歡,若不然就帶走。」謝國表提議「她男人去了廣東平叛,一年多沒消息了。家裡和族中有些事,這不,就求到了俺這。俺哪有法子。」

  「算了。」鄭直搖搖頭「俺家裡也不安生。」他以為柴娘子不過是衛所軍戶娘子,卻不想謝國表給他送個官婦。這要是張揚出去,對他沒好處。如此嘗嘗鮮就好,何必帶回來徒增煩惱。

  送走了謝國表,鄭直這才來到偏院,劉三已經等著了「怎麼樣?」

  「早晨城門一開,俺的人就混在人群里出城了,是生面孔,謝經歷他們不認得。」劉三恭敬的將幾頁紙遞給了鄭直「這是清單。」

  「田掌柜那邊呢?」鄭直拿出煙杆,劉三趕緊湊了過來為他點著,這才不緊不慢的看了起來。陽字當的違禁東西不少,可是最讓鄭直意外的是董陽竟然還藏有兩方和田玉料。這玉石自然各有千秋,可是按照清單上的尺寸,這東西只能是貢品。

  「已經準備好了。」劉三低聲回了一句。

  「那就看戲吧。」鄭直將清單放在煙鍋上猛抽一口,宣紙瞬間被點燃。

  中午謝國表又和鄭直好好聊了一次,直到對方心癢難耐趕人,他才搖搖晃晃的告辭。回到了與鄭直落腳的院子隔著一條土路的小院,裡邊已經有人等著了。

  「所有東西完好無損,各處私記也沒有破損,俺們已經將取出來的東西妥善安置。」董家的下人恭敬的回覆「俺家老太爺讓小的多謝謝老爺的救命之恩。」講完直接跪了下來,對著他行大禮。

  「不用了。」謝國表嘴上拒絕,心裡卻很得意「你們見過董佐郎了?」

  「見過了。」那個家人清脆的回了一句「昨夜縣尊已經打發人給俺們老爺換了單間,雖然比不得家裡,卻肯定受不了罪。司獄還告訴俺們老爺,若是悶了,可以讓俺們送進去小唱給老爺解悶。」

  「切不可張揚。」謝國表有些無語,董陽想來是沒享受過這種待遇,看著,是不想出來了。畢竟義官不過是糊弄黔首的,在真正的官紳面前啥都不是。他聽人講,昨夜董陽進去的時候,連該有的體面都沒有,直接被塞進了一座關著十幾個人的福舍之內。

  打發走董家下人後,謝國表繼續考慮給柴娘子安排一處啥樣的院子。雖然鄭直一再表示不要,不要。可是這眼瞅著他出來的時候,對方又進了屋,想來柴娘子著實讓對方滿意。身為跟班,他自然要急人所急。正想著,下人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老爺,老爺。」

  「何事?」謝國表並未責怪對方,他曉得自個的這個僕人若非大事是不會驚慌如此的。

  「剛剛有人自稱是巡按察院的掌刑,帶著一群人衝進了清字當,益泰當,陸家當。」家僕也顧不上行禮,趕緊講出消息。

  「啥?」謝國表一聽站了起來慶字號那邊今日可有人出莊?」不怪他多想,他昨夜剛剛講過董陽和其他三人同氣連枝,今日巡按就派人來查抄也太巧了。可是不等家人答覆,他自個就否了這個推斷。首先這事確實是旁人搗亂,其次對方倘若意在董陽等人的鋪子或者產業,又該如何保證東西不落在旁人手裡呢?

  「不曾見到。」家人想了想「人都全著。那劉三郎自打進了莊子,也沒有派人出去。」

  「立刻去請王東主,余東主和陸東主到老地方一會。」謝國表趕緊一邊收拾一邊道「就講俺一會就到。」

  打發走下人後,謝國表就來到了對面的院子求見鄭直。不論如何,他都要先探探鄭直的真實態度,是他真的誤解了對方,還是對方別有所圖?

  「巡按?王巡按?」穿著清涼的鄭直皺皺眉頭「他都要卸任了,不該啊。」

  「公子和王巡按相熟?」謝國表不動聲色的詢問一句。

  「前幾日俺家老夫人得誥命,他還來過。」這種事根本瞞不住,鄭直坦然相告「俺們有過幾面之緣。」斟酌片刻道「你準備一壇好酒,越烈越好。不要準備旁的了。只是董佐郎他們到底還有多少窟窿啊。」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謝國表趕緊應了一聲,同時對他之前的判斷再次產生了動搖。對方的反應絕對出乎他的預料,卻合情合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所以鄭直並沒有拒絕他的求助,可是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這種事普通人遇到都是不厭其煩,更何況鄭直這種在士林中名氣越來越大的人。對方寫那個五福臨門的奇聞,他也聽人講了。原本還想著求一張,如今真的張不開嘴。明明是他投奔鄭直,不講對鄭直大有裨益,最起應該有所幫助。如今可好,一堆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