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鄭佰從母親那裡得知,六嬸剛剛去祖母那裡請安時講,為十一姐訂了京師一門親,頓時不滿。更讓他惱火的是,按照六嬸的意思,七姐,十一姐,十五姐近日就要啟程前往京師「俺們家又不是五房那種沒有規矩的人家,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先嫁的道理。」
「什麼姐姐未嫁。」唐氏沮喪道「我也剛剛曉得,七姐已經訂了定國公嫡孫,過一陣就要成親。全家上下,就瞞著我們家,這是根本不拿我們當一家人。」
「啥?」鄭佰錯愕的看向唐氏,覺得不真實,甚至比當初得知王家一個商賈竟然嫁給定國公嫡孫還要不可思議。無他,對於真定人來講,定國公府乃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鄭佰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鄭家人會和定國公家有啥聯繫,更不要講嫁給定國公的嫡孫。顏家如今已經是左軍都督府僉事、貴州總兵官,可是和定國公府相比,依舊不值一提。更不要講顏恂不過一個庶子,徐光祚可是定國公府嫡孫。當今定國公徐永寧只有兩個嫡孫,一個徐光祀年前已經死了,另一個就是正枝嫡孫徐光祚。換句話講,七姐將來是要做國公夫人了「虧了,虧了。」
「誰講不是啊。」唐氏同樣如此「當時只覺得七姐這山看著那山高,如今才曉得,是咱們蠢。想來你打聽來的七姐不願意嫁人啥的,根本就是人家故意讓你聽到的。然後就讓我的六姐做了……呸呸呸。」
之所以如此講,實在是,當初那場捉姦,根本就是兩邊互有默契。七姐通過十一姐『無意中』將悔婚的意思透露給了鄭佰,有心人鄭佰立刻回來講給了母親。唐氏原本就對鄭七姐能夠嫁入真定首屈一指的顏家憤憤不平,如今得了消息,覺得是個大便宜,立刻開始了布置。於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然後就設局讓渾不知情的馮氏來捉姦。
結果自然皆大歡喜,鄭七姐解除了和顏家的婚約,鄭六姐如願所償嫁入顏家。唯一被坑的就是鄭家長房還有鄭家的聲譽,不過如同鄭直親疏有別一般,所謂的鄭家聲譽,誰又真的在乎,不過是為了獨善其身的藉口而已。
「俺找她們去。」鄭佰怒從心起,起身就要走。
「站住。」唐氏趕緊拉住鄭佰「你找誰去?這事當初本來就是彼此的默契。如今人家嫁入高門,你六姐也嫁去了顏家。人家又沒有拿刀逼著你,咱們又能怎樣?倒不如想想,如何找補。」
「啥意思?」鄭佰不明所以。
「你個蠢東西,老娘生了一窩子,要麼就是實誠的木魚腦袋,要麼就是笨的跟個蛋一樣。沒一個得用的。」唐氏越講越氣「你又不是只有一個姐,況且,你也還未婚配呢。」
「俺不急。」鄭佰立刻道「不過確實該為俺十三姐尋門好親。旁的還不行,必須得是非公即侯,否則這事俺們就抖摟出去,到時候看看是這狀元丟人還是俺們丟人。」
「你的意思是……」唐氏有些猶豫「若是讓你祖母曉得……」
「母親放心,他們可沒這膽子。」鄭佰信心滿滿「俺這就去讓她們想辦法。」
「你咋這大把握?」唐氏狐疑的問「你七姐能服軟?」
「俺有法子,保管她聽話。」鄭佰含混的回了一句,抬腿要走。
唐氏卻拉住鄭佰「什麼法子?還有,前一陣你私自跑回家裡,躲在哪? 」臉色一變「你把七姐怎麼著了?」
「沒有,沒有。」鄭佰哭笑不得「她猴精的一個,就連悔婚都想著讓俺們做惡人,咋會讓俺占便宜……」
「不是她就是十一姐?」唐氏的臉色更難看了,她只以為鄭佰拿捏住了鄭七姐的把柄,可是聽這意思,六房有人被鄭佰占了便宜「你瘋了?」
鄭佰略微有些尷尬,低聲道「母親放心,俺有準備。」講完從領子裡掏出一個吊墜「這是麝香。」
唐氏怒從心起「你遲遲不肯說親,是不是就是為了那個小蹄子?這種事讓人曉得啦,一輩子就完了……」
「俺曉得。」鄭佰撇撇嘴「就十一姐那模樣,不至於。俺就是想著把六房的東西弄過來,不想那個沒臉皮的就撲了過來。真論顏色,俺十三姐……哎呦。」還沒講完,就被唐氏打了一嘴巴。
「小畜生。」唐氏臉色已經不是難看,而是憤怒「真是豬油蒙了心,這是還惦記上了你姐?莫不是到了最後,還想跟你爹論兄弟,連我你也想嘗嘗鮮?」
鄭佰無語,解釋不明,抱著腦袋,落荒而逃。
唐氏見此,只得作罷,卻趕緊收拾了一下,帶著女兒給她新近添的丫頭直奔五房。鄭佰不能再留在家裡了,今個無論如何,都要讓鄭十七給個痛快話。卻不想,到了五房五門,才被迎出來的下人告知「十七爺一早就出城去廉台堡了。」
秋高氣爽,正是河魚肥美之時。朱千戶撈起一簍河蝦,用清水簡單清洗之後,剝皮挑筋,掐頭去尾,然後放在盤中。朱小旗立刻端進了船艙之中,放在了鄭直和刁謙彥面前。
今日廉台堡的拆除爆破工程就要正式開始,早上城門一開,鄭直就帶著朱千戶,朱總旗,朱小旗幾人一同來到碼頭,準備返回廉台堡。
原本他並沒有打算為了這事再回一趟廉台堡,可形勢比人強不得不走這一趟。一來,鄭佰做初一,他就做十五。誰也別抱怨不公平,已經放了對方一次了,堂兄又不是親兄,憑啥永遠他只能忍讓?二來,是為了躲開大房,三房,還有十娘子。如今三家為了爭奪二伯的世職已經開始無所不用其極。否則鄭佰四處宣揚他逼奸良家圖啥,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
卻不想在碼頭,遇到了剛剛下船的刁謙彥。對方是劉溥的主文,來府城並沒有稀奇。鄭直正好打算掃聽一下尹香玉的背景,便主動現身。卻不想,對方正是為了尋他而來。
「有人指認鄭家的十六郎案發之時在碼頭一點透酒肆出入。」刁謙延低聲道。
鄭直想了想「會不會錯了?俺十六哥這一陣一直在家中養病。」
「有三個人證都指認他。」刁謙延並沒有辯駁「當日穿著藍色儒衫,頭戴網巾,拿著一柄摺扇,身邊還跟著一個帶著假面的僕人。」
鄭直和刁謙延對視一眼,這身裝束就是他當日所穿「刁主文那日也在……」龐文宣果然坑人,幸虧他覺得對方包著腦袋太過丟人現眼,讓他又在外邊套了一個假面,否則去雍家的農莊一問,就都曉得誰是誰了。
「俺自然信得過鄭解元。」刁謙延趕緊道「況且有不少人證明老孫他們的船離港後,店裡還傳來了尹東主的叫罵聲。」
「那不就得了。」鄭直皺皺眉頭「這咋又扯上俺十六哥了?」他在的時候,尹香玉並沒有任何叫罵,從始至終都很順從。這是不是意味著,龐文宣用刀看住了尹香玉的男人,反而給了對方一個放縱的理由?
「這三人中午的時候就見過十六郎,還一起吃的酒,當時眾人還對十六郎的裝束調侃。按十六郎解釋,是為了日後考取功名,提前穿上試試。待傍晚時分,幾人醒過來,卻發現十六郎不見了。會鈔之後,卻在一點透酒肆外遇到了神色慌張的十六郎。」刁謙延打斷了鄭直的話「講到底,還是那封信惹的事。」
尹香玉死前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言明,她被一對主僕玷污名節,所以以死明志。因為對方識字不多,所以很多都是錯別字,看著費勁。因為這封信被發現後就傳開了,事情鬧的很大,劉溥也不得不謹慎處理,立刻派出楊允帶著衙役偵搜案情。
「要多少銀子?」鄭直懂了,也就是講龐文宣沒有騙他,對方走後,鄭佰又跑了進去撿便宜。面容,穿著也許因為光線容易弄混,可是長短一試便知,因此尹香玉才會叫罵。這個焦尾巴也學會跟在他身後撿便宜了?不,鄭佰是不死心,在跟蹤他。
「俺懂鄭解元的意思,關鍵是,這銀子拿了,俺們抹不平,不就得罪解元了?」刁謙延瞅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道「縣尊的意思是,這事總要有替罪羊才好脫身。」
「哪家合適?」相比去年處理鄭虤的事,這次鄭直並沒有驚慌失措。
對於鄭佰,他並不覺得可憐,真正可憐的是酒肆尹香玉夫婦。鄭直原本指望通過方昌的死將鄭佰嚇走,可是沒想到對方有十一姐做屏障不但回來了,反而得寸進尺。眼見著方昌的案子都過去將近一個月也沒有消息,這個案子卻冒了出來。鄭直自然不再姑息養奸,這次一定會想辦法讓鄭佰永遠安分下來。關鍵是怎麼做到對他的影響最小,倘若鄭直見死不救,不但會被外人窺破手腳,還會得不償失。不要以為鄭佰到了公堂之上,會任憑他置身事外,不用想也懂,對方一定會將他拉下水。
所以這件案子他一定要讓所有人都認為他要力保鄭佰,不惜製造冤案。然後再選擇一個合適的時候輸給一個合適的勢力,將案子翻過來。如此,三房才能無話可講。
「姓崇,原本是縣裡的官代書,不曉得從哪得了銀子,最近在府城招搖過市。」刁謙延立刻講了出來。
鄭直神色古怪「為何選此人?」
「有人瞅上了他家買賣,聽人講每日進出都是千把兩銀子。」刁謙延是察言觀色的行家,也不糾纏立刻換人「解元莫要誤會,若不然換一個。姓何,原本是城北爆竹工坊的坊主,最近兼併了其他十三家鋪子,在廉台堡下游的豐屯弄了塊地,似乎要大展拳腳。」
「刁主文難道不曉得城西十四家爆竹工坊里,俺也有一間鋪子?」鄭直有些無語。
「如此,那就再換一個。姓嚴,家住丘頭社,在縣裡的一家貨棧做掌柜。」刁謙延也無語,好在他還有備選。
「為啥選他?」鄭直有些好奇。
「有人瞅上他家娘子,是個美人。」刁謙延曖昧道。
「刁主文可曉得俺也在衙門吃過幾個月飯吧!」鄭直能講啥,為啥對方講的這些人里,沒有薛漢,錢斌,華朝安這幾家真正有實力的商賈「瞅上這三家的不會是同一戶吧?」他甚至已經開始對鄭佰是否真的牽涉其中有所懷疑。
刁謙延尷尬道「味道居的掌柜賈應熊賈朝奉。」
鄭直直接道「既然他這麼喜歡給別人安罪名,就定他了。」
刁謙延有些為難「這是縣尊和賈掌柜定的。」
「一句話,五百兩。」鄭直考慮了之後,直接報價。
「賈掌柜可是答應給一千兩。」刁謙延並不反對交易,關鍵的價錢合適。
「他值嗎?」鄭直不屑的問「俺給的是實打實能夠拿到手的,他答應?他算老幾?」
「賈朝奉確實不夠,可是人家身後可是巨賈祝家。」刁謙延提醒一句。
「啥時候一個贅婿也能在俺們真定府耀武揚威了?」鄭直更加輕蔑,他回來後就讓人打聽了這位味道居的東主背景。姓江名侃,江西九江彭澤縣人,入贅到了南京一位姓祝的致仕官員家。
對方究竟為何能夠將買賣沿著運河做下來,誰也不曉得背後是誰。不過有點鄭直懂,強龍不壓地頭蛇。如同他在彰德府畏首畏尾,顰顰在這真定府孤立無援一般,沒有一個強大的勢力支撐,這買賣做不下去。
至於會不會一發不可收拾,托張家的福,皇家最起碼不會捏死鄭家。如此就剩下了內閣。倘若內閣諸公真的如此不要臉,那麼成文還用偷偷摸摸去販馬?運河的買賣可是日進斗金的。那麼如今已經和程文搭上線的他還有啥可怕的「真定府容不下這麼霸道的人。」
江侃,別讓俺失望,趕緊來,到時候鄭佰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