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鄭直照例拜見祖母之後,剛到公廨,就得到消息,安陽的李娘子昨日已經在大張村渡口下船,目下正往這裡而來。心中不由奇怪,這婆娘難道為了他拋夫棄女,私奔而來?立刻讓齊彥名帶著人去接。自個則找邊璋繼續完善昨夜二人商量出的當鋪籌劃。
「師弟的擔心不無道理。」一夜未見,邊璋看起來很憔悴很多,想來為了忠人之事,沒有休息好「俺是這樣想的,京師內那八家當鋪的名號不如就借來一用。正好俺們直隸有八府二直隸州,每家當鋪選定一個府的府城作為總號,至於那兩個直隸州則由真定府的當鋪總領。然後以府城為根基,向八府二州下屬各縣鋪開。卻依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把家當鋪任何一家在其中一縣落腳,其餘七家就不涉足。明面上各自經營互不干涉,內地里八家當鋪的銀票彼此匯兌。」
「妙。」鄭直拍案叫絕。
他們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為的就是掩人耳目。用鍾毅的話就是『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悶聲發財就好,沒有必要大張旗鼓,引來各方的覬覦。
鄭直從來不是一個守成之人,別人給他點一下,他就會發散思維。按李銳講的,他是為了圖安全,省時間,鄭直姑且信之。可是這條財路是一里通百里通的法子,用在京師道藁城可以,用在其他地方到京師同樣可以。
為此,安陽的彰衛當這次並不加入,以免讓李銳拿到話柄。鄭直雖然不曉得對方是不是有啥陰謀詭計,但是曉得,只要銀子在他手裡,對方就翻不出花來。
「就這麼辦。」他斟酌了片刻又道「俺想的少了,看樣子,這學徒不但要招,而且要不停的招。」
「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隨招隨用就好,畢竟這掌眼的功夫可不是一日之功。」邊璋提醒一句。
「……」鄭直苦笑,邊璋提醒的對,他們雖然是兌換銀子,可是畢竟打著當鋪的名義「若是把這收破爛的買賣舍掉,不曉得師兄以為如何?」
「俺們才剛剛起步。」邊璋直接回答「操之過急。」顯然對方也有這樣的考慮,可是還是否了。
鄭直哪怕籌劃的再好,如今也不過是鏡花水月。沒有地,沒有人,過早的將整個意圖暴露,除了便宜給旁人,實在沒有任何好處。
鄭直不得不點頭,表示認同「俺有意以本傷人,買下縣城裡所有的買賣,然後將那些掌柜,帳房,夥計用來填補所缺,師兄以為如何?」
這是他昨夜躍馬揚鞭時的靈機一動,雖然看似荒謬,可孔方兄弟會那種荒謬的存在都蓬勃發展,誰能保證他這個法子就不行?
邊璋有些無語「如此,無異於竭澤而漁。」
以本傷人,向來為人詬病,遑論鄭直要在家鄉如此。只怕到時候,未見其利先見其害,得不償失。
鄭直嘆口氣「時不俺待,一步慢步步慢。」
「其實還有一方可以藉助。」邊璋也考慮到了『缺人』這個問題,於是給出了他想的法子「師弟是真定衛子弟,據俺所知,衛內有很多軍余,甚至舍人都生活艱難。倘若招收一二,一來可以緩解人手短缺,二來可以在衛內樹立良名。」
按照定製,每衛五千六百人,也就是五千六百軍戶。可是經過這百多年的繁衍,真定衛就連在冊指揮都有十二員,更不要提普通旗丁。目下哪家正丁之後,不是一堆軍余,舍余。
帶俸差操,正丁最起碼還有糧餉,那些軍舍只能自謀生路。若是鄭直能夠像之前一般從真定衛,神武右衛吸收一些人,自然就可以收攏兩衛軍心。
「俺也不是沒想過。」鄭直對邊璋總算盡到最大的誠意「奈何如同俺,已經自認藁城人,其他同袍又何嘗不是?非吾鄉黨……」
他又不造反,要軍心無用反而有害。況且兩衛雖然公廨都在真定府城,可底下衛所散布在真定、保定兩府境內的廣大區域。日常接觸的也都是當地人,可謂身在衛所,心已落地。像鄭直中舉之後的白眼狼行為,比比皆是。
「師弟,若要發展,鄉黨是必須依靠的。可是若要事事都想著只依靠鄉黨,是不成的。」邊璋勸道「任重而道遠者,不擇地而息。」
此句出自漢代韓嬰所著的《韓詩外傳》卷一,意思是身負重擔而路途遙遠的人,不會刻意挑選某地而安身憩息。
「鄉黨都不可靠,那外鄉人……」鄭直還是猶豫不決。
其實他更想講,鄉黨他都信不過,遑論旁人。
「江河湖海,阡陌山川。 江河行地,海納百川。師弟何故才剛剛起步,就以門戶之見畫地為牢?」邊璋不以為然「天下英才何其多,古往今來,多少功成名就之人,哪一個不是唯才是舉。若拘泥於籍貫,豈非抱殘守缺?況且,師弟也該曉得,俺們藁城人本就不善貨殖。每年被坑騙的有多少?以己之短博人之長,愚人也。朱家兄弟同樣不是俺們鄉黨,可是對師弟忠心不二;王監生為吾等鄉黨,卻賣友求榮。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
「行檢受教。」鄭直拱手。邊璋不惜自汚,用心良苦,他不感動是假的「俺日後定要摒棄門戶之見,唯才是舉。」
從邊璋那出來之後,朱千戶就湊了過來「人已經送進院子了。」
鄭直點點頭,直接回家,卻不是去自家的院子,而是長房的院子。如今長房全都躲在府城,三房只有鄭仟在廉台堡,可是他這段日子為上京做準備,早就搬去堡外的馬莊訓練騎射。因此李娘子被安排在長房院內最好。
李娘子的兩個侍女自然認得鄭直,行禮之後對他道「娘子正在後院,吩咐公子來了自去。」她們都是李娘子的近身婢女,卻不曉得一對狗男女的腌臢事,只道二人要商量買賣。
鄭直一進門,就看到李娘子正在院中春凳上小憩,想是路上累壞了。他直接走了過去,躺倒在美人身旁。
李娘子嚇了一跳,睜開眼,見是鄭直,撇撇嘴「沒良心的,是不是把奴忘了?」
鄭直笑而不答,將憤憤不平的李娘子擺好,壓了過去。
楊花繞書暖風多。晴雲點池波。戲數翠萍幾靨,零星未礙圓荷。軟人天氣,半如溽暑,半似清和。說與香篝溫火,酒痕梅卻衣羅。
「死了?」鄭直荒唐的依偎在李娘子懷中「你想咋辦?」
世事無常,誰也沒有想到,楊贊上月死在了安陽,喝酒喝死的。按理講人死為大,奈何有人已經盯上了他家產業。李娘子近水樓台先得月,通過李遇陽,拿到了楊贊的所有簽章,立刻偽造了大量假文書。
楊贊家人只曉得主人生前和李遇陽關係最好,如今人家幫忙張羅後事,感激還來不及,哪裡想到人心險惡至此。
目下李遇陽充當好人,護送楊贊棺槨慢悠悠的往井陘焦急的趕路。李娘子則帶著婆子,丫頭,在陳懋派的人護送下,乘船投奔而來。
「楊家號稱井陘第一入貢之家。」李娘子笑著輕撫鄭直身上的累累疤痕「我想要。」
如同鄭直在南陽想要有所建樹必須依靠李遇陽一般,李娘子如今想要在真定有所作為,則必須依靠鄭直。
「交給俺。」鄭直回答的相當乾脆,沒有一點拖泥帶水,也沒有任何的挾制要挾。他實在看不上楊贊的那點產業,雖然井陘窯也曾經輝煌過,不過那是前宋,如今井陘窯所呈送的貢品,不過是大缸瓦罐之類的器物,早就名不副實。因此拿來討美人歡心,正合適。
李娘子一愣,抱緊了鄭直「奴果然沒有看錯。」
「把俺悶死了,就沒人給娘子搶東西了。」鄭直悶聲悶氣的調笑一句。
李娘子趕忙鬆開手「既然不能娶,你就納了珠兒吧!」
鄭直笑了笑「納一個還是兩個?」
李娘子一聽,白了鄭直一眼「奴不成的,河南還有一家子人靠著奴吃飯呢。」
「那就算了。」鄭直不動聲色道「俺喜歡的是鄭大車,不是她的影子李珠兒。」雖然他越來越忍不住,不過進家門的名額卻堅決不鬆口。只要不弄進來,偶爾相會,頗有野趣。
李娘子又抱住了鄭直,這次更緊,恨不得將對方塞進她的身體裡。泣不成聲道「恨不相逢未嫁時。」
傍晚時分,李娘子在鄭直引薦下,拜望了老太君還有沈氏。雖然周遭勞頓,可是李娘子一顰一笑都有一種風情,以至於沈氏出了老太君的院子,直接來到二房訴苦。
「三十多的人了,開口閉口,竟然帶著南人都少有的嗲嗆。」沈氏憤憤不平「那腰都快扭斷了,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若不是曉得她的身份,我還真以為是哪……哼哼……。」她終究不會惡言相向。
許錦聽的哭笑不得「許是路上勞累,哪有這般講人家的。五郎畢竟在安陽的時候承蒙人家照顧。」
沈氏更加不屑一顧「你可不要忘了他鄭十七『花花解元』的諢號。婦道人家,長得標緻。男人還在路上,她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獨自前來。兩人可是在長房先待了一下午。」
許錦瞪了眼想要張嘴的鹿鳴「我這懷著孩子,聽不得這些,你若不聽,回你院裡。」
她出身大明有數的家族,自然對這種事並不在意,只是聽多了也難免影響心情。
沈氏氣的翻了個白眼,起身就走。她們是多年的手帕之交,也不會因此起了齟齬,不過是偶爾使小性子而已。
「六太太多陪陪我家娘子吧。」杜媽媽趕緊走了過來「我們見識少,比不得六太太。大娘子膽子再大,心裡也慌的。」
許錦當然想否認,可是講這話的是杜媽媽,也就只好不吭聲了。
沈氏撇撇嘴,又坐了回來「要我講,你就還搬去我那得了。這花國冠軍回來,隔壁院子裡指不定又要敲鑼打鼓放鞭炮。」
許錦等人沒忍住又笑了起來。
「六太太講的在理。」杜媽媽卻附和一句「往日倒也罷了。可娘子還有二十多日就該生了,受不得那些動靜的。」
「你瞧瞧,連杜媽媽都這麼講,錯不了的。」沈氏立刻感覺找到了知己「整日間聽那些烏漆麻糟的動靜,對孩子也不好吧?」
許錦曉得杜媽媽是為了她好,可是越是這時候,她就越想見鄭直,哪怕那個光棍犯渾「我再想想。」
「六太太,娘子,賀嬤嬤來了。」有院裡的丫頭走進來稟報。
「快請。」許錦和沈氏對視一眼。
不多時賀嬤嬤走了進來,按照規矩行禮,落座,與二人客套幾句後道「十娘子快生了,老太君怕不安穩,請十娘子去老太君院裡,如此也可就近照顧。」
沈氏頓時失望,杜媽媽卻眉開眼笑,只要能夠遠離這裡就好。
許錦無可奈何,只好應了一聲,吩咐眾人安排。看了眼鹿鳴,就繼續和賀嬤嬤聊了起來。
鹿鳴不動聲色的退了出去,娘子上次是真的氣到了,如今這次卻不同。總要告訴那位爺,否則又要她受夾板氣。
出了院門,來到五房,好在這次鄭直在。依舊是孫二娘熱情的將她引入書房,同樣在門口停了下來。
鹿鳴瞥了眼對方的身影,走進門,就看到腫了半邊臉的鄭直「呀,這是怎麼了?」
「沒事。」鄭直將湊過來的小妖精拉進懷裡「俺講錯話了,讓老太君打了。」
鹿鳴一聽,倒是不敢抱怨,卻趕忙坐在對方腿上,拿起一旁的藥膏為鄭直塗抹「都腫了。」
鄭直笑了笑,一邊享受溫玉在懷,一邊哎呀咧嘴。
沈氏畢竟年幼,老太君卻不一樣,待送李娘子回去休息後,將堂內眾人支開,直接給了鄭直一耳光。
鄭直一慌,就稀里糊塗的都講了。自然不敢講李婉兒的事,也不敢講他想當鄭門慶,更不好講他勾引鄭金蓮,只能將一切責任推給月亮……不是,推給酒。
尉氏哪裡看不出鄭直言辭閃爍,八成別有內情。可是她十多個孫子,鄭直是唯二讓她感覺滿意的。除了勒令鄭直儘快將李娘子打發走之外,只能將她的寶貝孫媳婦挪開。少年慕艾,鄭直正是荒唐年紀,小心為妙。倒不是怕鄭直爬牆頭,這孩子還是懂道理的,而是怕吵到許錦,守活寡的孕婦哪裡聽得了那些勾當。
「放心。」鄭直湊到懷中小貓耳旁低聲道「俺總有法子陪著你們二人的。」
鹿鳴細不可聞的回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