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跌跌撞撞(二十一)

  昨日三戰四捷的鄭直,下午一瘸一拐的帶著崇恩慶走進百戶公廨時,劉三,朱總旗已經等著了。崇恩慶和劉三自不必講,就是朱總旗也和對方認識,畢竟大夥都是司獄司常見面。也不用鄭直刻意介紹,簡單講明各今後的位置後,眾人落座。

  「小的和朱三郎在真定一共聯絡了城內十六個專門放貸的光棍,只等著東家選定日子。」劉三恭敬的將這次真定之行簡單的向鄭直稟報「俺還約了幾個好朋友分頭前往下邊的五州十縣掃聽這類人物,想來不日就會有消息。」

  「東主有意在府城有所作為?」崇恩慶聽後開口詢問。

  「不止府城。」鄭直是要用崇恩慶來出面做很多事的,所以並沒有隱瞞他的籌劃「俺以後是要把產業開遍全府,乃至整個直隸。」

  鄭直沒有工夫考驗對方,一來沒機會,二來沒必要。如同李主簿一般,誰能跟著他走到最後,他也不曉得,與其擔心有的沒的,不如就讓結果來驗證。

  鄭直也是剛剛琢磨明白的,李主簿,王增,馮鐸,葉良輔,薛漢他們儘管都可能背叛,重創他,但是都不可能將他一劍封喉,因為這些人都沒有權力做後盾。而鄭直則不同,他的背後是鄭寬,鄭虎,甚至假道士鄭虤,假兒子趙耀慶,甚至還有那一堆的姻親,官場上的同年。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可以翻盤,李主簿等人就要自求多福。

  這也是為啥鄭直面對劉成恩,焦希周兩個監生時,舉步維艱。可是面對有定國公加持的王增時卻砍瓜切菜,沒有權力的定國公府什麼都不是。

  「如此,季雲斗膽。俺記得府城城北還有大片空地,卻無人使用。東家與其和這些城市不逞之徒為伍,辱沒身份,不如另闢蹊徑。」崇恩慶斟酌之後提出他的看法。

  鄭直想了想「那些荒地,俺也曉得,很多都是亂葬崗。」

  時隔百年,真定城內依舊流傳著很多嚇人的鬼故事。蓋因為當年太宗掃北殺的人太多了,多到後續者根本無力清理,只能圖省事的將屍首沿著城牆埋在城北一片。

  朝廷當時之所以將這些人的屍首如同景觀一般安置,還安置在城內,就是用來震懾所有不臣之人。永樂初年畿內為之一空,當世之人能夠偷生已然感到慶幸,哪裡會在乎那些。況且真定城是一座大城,根本不愁沒地方住。可百年過去,城內已經繁衍六代人了。民間承平日久,早就喪失膽氣,因此府城其他各處日漸擁擠,而城北卻越來越荒涼。

  「也因此,那都是無主之地。」崇恩慶卻道「只需每畝一百文,就可以買下這一千多畝地,則整個府城的十分之一都在東主手中。」

  真定府城經過成化時期修繕,如今周長二十四里。換算下來,大概內里有一萬三千五百畝地,十分之一就是一千三百五十畝。一畝地一百文,不過就是十三萬五千文,紋銀不過一百九十三兩左右。

  定位錯誤,判斷就會錯誤。崇恩慶剛入伙,不曉得面前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城市不逞之徒中的翹楚。不但對鄭直之前的布商本府嗤之以鼻,還想著用低成本來打動鄭直;用真定府城來勸住盲目擴張的東家。顯然產生了誤判,不可能達到目的。

  「崇先生講的未免想當然了。」劉三之前在藁城縣衙可不敢如此和崇恩慶講話,不過時移世易,如今二人地位平等,更重要的是,他先上船「一百文一畝地不過是坊間戲言,況且亂葬崗內也有城民安葬其中,這林林總總,又是多少?倘若有無賴藉機勒索,先生又算在其中了嗎?」

  「這就需要隆興觀的諸位羽士出面了。」崇恩慶平靜的回了一句「超度做法事告慰亡靈,不正是鄭老太君的心愿嗎?」

  鄭直皺皺眉頭,他很不喜歡崇恩慶的這個提議。畢竟這讓他如今做的一切看起來都是別有用心。更重要的是,對方還想算計他的祖母「季雲兄,俺不希望將老太君牽扯進任何紛爭之中。望兄謹記。」

  崇恩慶訕訕,拱手賠罪「某無狀了。」

  「不過你的提議很好。」鄭直擺擺手「超度亡靈這種買賣還是交給和尚做比較好。」孫漢這個惹人嫌的,總該有點事情做了,省的動不動將徐瓊玉三人塞過來。他也是正常人,忍了這麼多次,只怕下一次,不一定還能忍住。

  劉三立刻閉嘴,鄭直沒有決定之前,他可以反對;可對方一旦有了決定,他直管執行就好。

  「如此俺打算去一趟府城,想辦法和府衙之內的鄉黨拉拉家常。」崇恩慶立刻提議。大明的官分土官,流官。土官南北都有,可是直隸境內的親民官乃至吏員都是流官流吏,有任期。偏偏衙司之中,還有一種是沒有名目的存在,就是算手和書手。這類微末不起眼的存在是被用來輔佐流吏,往往由本鄉本土,沒有功名的讀書人擔任。流官流吏浮於表面,慢慢的,很多衙司被這種連功名名目都沒有的算手,書手所把持。

  「這事不用找府里,真定縣應該就可以做主。俺師兄認識真定縣的鄧縣丞,你們二人去林濟州找他。然後再去普濟寺,那的和尚只要錢給夠,啥都不是問題。況且這還是搏得好名聲的事。」鄭直不由拍拍他的腿,雖然恢復的不錯,可是依舊無法長時間行走「一切都先鋪墊,待俺的腿好了,諸位想歇歇腳都不可得了。」

  「東家只管吩咐。」劉三想都不想就直接道「小的還有一件事,求東家應允。」

  「講。」鄭直有些好奇,對方並不是婆婆媽媽的人,為何如此鄭重其事。

  「俺聽人講東家要在堡外修一批院子,不曉得俺能否也買塊地,跟東家作伴。以便接過來家小,就近服侍老太君。」劉三咬文嚼字的講了出來。

  「跟誰學的?」鄭直哭笑不得「三郎若想住,堡里總也是有地的。」

  「俺家人多。」劉三趕緊道「只需在堡外就好。」廉台堡周長一里半,百多戶人家幾乎都擠在城牆根,太憋屈了。

  「如此你也不用買地了。」鄭直直接道「俺確實打算過一陣在堡外建一些院子,地已經買好了。不光你,千戶他們……」看向崇恩慶「季雲兄,你們誰願意,都可以搬過來。廉台堡內部雜亂無章,百多年沒有修繕,也是時候大修了。」

  楊儒的地產大開發一直瞞著鄭直,可是對方的所有籌劃書都落在了范氏手裡。然後隨著范氏輸誠,最終落進了鄭直口袋裡。他原本沒當回事,可為了獨占廉台堡,前一陣還是專門研究了一下。裡邊很多籌劃都是天馬行空不切實際,可是也有很多可圈可點。

  鄭直腿斷了,哪都去不了,可是反而有時間進行各種產業籌劃。如今講的,就是楊儒諸多籌劃中的騰籠換鳥。堡內的軍戶用逼仄的宅院免費換堡外寬敞的院子,想來沒有人會反對。

  目下崇恩慶又提出了真定城的籌劃,又讓鄭直想到了楊儒的籌劃書。廉台堡這種偏僻地方自然不具備實現楊儒籌劃中的那些異想天開,可是真定縣城卻完全具備。一旦成功拿到那些地,那麼,他賺的不一定比孔方兄弟會差啊。

  是的,他失算了,原本以為孔方兄弟會堅持不了幾個月,可是人家如今活得好好的,並且越來越好。鄭直不後悔開始眼紅了,啥破會,咋還不倒帳?你們四家咋還不死?

  崇恩慶完全不懂劉三不過得了一座不值錢的院子,為何如此興奮,只能鄙視對方沒見過世面。瞧這模樣,估計這輩子還沒見過一百兩一錠的金花銀吧!他家就有一錠。

  打發走朱總旗,崇恩慶和劉三之後,鄭直還沒喝幾口水,鄭仟就找了來。

  「一千兩?」鄭直不動聲色的問「三哥還差多少?」

  「不不。」鄭仟趕忙擺擺手「這事本來就是他們惹出來的,讓他們自個想辦法。十七已經搭了人情,壓住了。俺只是告訴你一句,免得擔心。」

  鄭直無言以對,難道鄭仟真的不懂他的真實態度「三哥,俺已經寫信給虎哥了,想必不久就會有消息。」他想給鄭仟幾句忠告,可是又感覺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只好作罷。有些道理,必須親身走過才能體會,別人楞往腦袋裡塞都不成的。

  「如此多謝十七弟了。」鄭仟大喜。他何嘗不曉得如今是在熱臉貼冷屁股,奈何目下坐困愁城,不得不為。

  兩兄弟又不著邊際,雞同鴨講了半晌,鄭仟這才起身告辭。

  鄭直平復了一下情緒,開始仔細琢磨崇恩慶提出的籌劃。整個廉台堡占地不過二十三畝地,倘若真的將府城城北拿下,也就相當於弄到了五十九個廉台堡那麼大的地方。他原本打算將《天工開物》里那些產業集中到廉台堡周圍,此刻則想修改計劃。老太君素來喜靜,看來需要有所取捨。不曉得過了多久,朱千戶走了進來「五郎,孫秀才帶著那位李百戶來了。」

  「李百戶?」鄭直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俺們一起乘船回來的。」直到對方提醒,他才記起襄王府牧群所百戶李銳,不由得皺皺眉頭。這個孫漢不但不禁念叨,還不可理喻,你自個不怕死別拉著俺啊「快請,還有準備一桌席面。」他還打算今晚上繼續挑滑車呢,看來懸了。

  不多時孫漢和李銳跟著朱千戶走了進來,雙方見禮之後落座。

  「李百戶重情重義,俺都講了大夥不過是互惠互利。可李百戶非要堅持親自向鄭解元表示感謝。」孫漢笑道「俺這才為李百戶引路來此。」

  「在下已經入京交差,多虧了兩位賢昆仲鼎力相助,才沒有誤了皇差。這次是特意過來表示感謝。」李銳拱手「還望鄭解元莫要嫌棄。」

  「這是哪裡話。」鄭直腹誹一句,卻笑道「僧奴講的是這個理,俺們也是借了襄府的光,才一路暢通無阻。李百戶切莫如此。」

  雙方哪有多麼深得交情,一番客套之後,鄭直道「俺已經讓人備下酒席,不如邊吃邊聊。」

  正在這時,朱千戶走了進來,湊到鄭直耳邊低語幾句,退到一邊「兩位若是不嫌棄俺們這景色粗陋,不妨先跟著千戶轉轉,待俺處理一些鎖事,俺們再不醉不歸。」

  孫漢和李銳自然不會拒絕,二人起身跟著朱千戶走出公廨。就看到門外站著幾個人,李銳不由一愣,拱手對其中一人道「敢問可是蘇朝奉。」

  那人仔細瞅了瞅,趕緊回禮「李百戶,正是在下。」

  鄭直聽到動靜,來到公廨門口,就看到李銳和蘇剛一副老朋友重逢的模樣,心中好奇。

  「俺們襄王府在京師也有幾門親戚難免迎來送往,很多東西,湖廣那邊都有。若是帶回去,不但耗費人力物力,也實在沒有用。」酒桌之上,李銳尷尬的解釋一句。

  李銳和蘇剛卻不是剛剛認識的,而是多年前就結識。當時就是李銳帶著一車貨物去蘇剛所在的當鋪抵押。結果,這東西自然就變成了死當。因為蘇剛給的價格最公允,慢慢的雙方也就認識了。只是最近幾年,李銳沒有上京,蘇剛也去了安平鎮,才斷了聯繫,不想今日在此重逢。

  鄭直等人深表理解,心裡卻不以為然。八成就是李銳等人藉機中飽私囊,找蘇剛銷贓。

  蘇剛之所以出現在這裡,自然是鄭直準備傷好之後,正式在真定大展拳腳。他要複製京師模式,自然不是每個坊都要設當鋪,而是要在每個縣。如今京師的八家當鋪已經正式穩定,發展還都不錯,鄭直下一階段是要大力發展真定府的產業,所以就把包括蘇剛在內的京師八家票號的帳房請了過來坐鎮。

  至於馮鐸……邢老大這次帶了十幾個鄭直上個月在藁城招募的算手,一到京師就接管了所有產業的帳。不但是馮鐸掌握的各家當鋪,還有李主簿的工程隊,貨棧。這些人的家小都攥在鄭直的手裡,不怕鬧出么蛾子。

  此舉固然有卸磨殺驢的意思,可同樣的,被替換下來的人全都被蘇剛帶了過來。美其名曰,開荒。因為直接調入各縣當鋪擔任掌柜,工錢也漲了,被替換掉的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滿,都跟了過來。

  這還不算,鄭直已經讓崇恩慶開始招募學徒了。他的野心很大,大到整個真定府都盛不下,所以以後他會很缺人。為將來計,不得不如此。他需要的是有能力的牛,有野心的狼,有忠心的狗,唯獨不需要大權獨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