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一瘸一拐的回了五房的院子,書香,書南早就得了消息等在門口。見此,趕緊湊了過來,扶住了他「求神拜佛,求神拜佛,爹爹就不能讓我娘省省心。」
往日裡總要回嘴的鄭直笑笑,沒有吭聲。這麼個小丫頭,能有多狠,讓六十年後的他又愛又恨呢?雖然老鄭直沒有明講,可是不用問也曉得,那個內助,一定就是書香。小丫頭在劉氏書寓那個淫窩子裡指定沒學好。還有一點鄭直也沒好意思問,老鄭直那邊啥時候不再在夢中遇到六十年後的另一個他的?因為一旦夢不到,就意味著第二個老鄭直在另一個世界陽壽盡了。一個人倘若提前六十年知曉死於何時,會如何反應呢?
「呀。」孫二娘聽到動靜,趕忙迎出來,見到被兩個丫頭攙扶的鄭直,驚叫一聲,沖了過來「咋了這是?傷哪了?」直接去掀鄭直直身的前擺,聲音中帶有七分惶恐,三分憤怒。
鄭直剛想安慰一句,哪曉得這母夜叉直接上手「還好,還好,咱家的寶貝都在。」
鄭直哪裡看不出,這個妖精分明是早就曉得了,如今是想造反,不由哭笑不得「咋滴?要不要俺在這給你耍一套棍法?」
「好呀。」孫二娘當仁不讓的從書香手裡接過鄭直的胳膊,抱在懷裡「這都是自家人,早點晚點,有啥。」
李茉莉餘光掃了眼兩個小丫頭,書香翻了個白眼,書南臉色一下紅了。
鄭直無語的看著這妖婆子呵斥走神的李茉莉趕緊過來幫忙。
話說,他其實打定主意,日後一定要有所節制。十嫂那裡當然要竭盡所能,日後的娘子當然不好冷落,至於其他人……鄭直兩隻葫蘆在懷,感覺明日再開始『節制』比較好「俺累了。」
孫二娘一聽,大喜,趕忙對一旁的書香道「快點,爺要沐浴更衣,然後準備火盆,柚子葉,去晦氣。」
廉台堡似乎並沒有因為鄭直的歸來,有啥變化。可是鄭家卻因為鄭直回來,不一樣了。
夾道里的婆子剛剛敲過初更的梆子聲,一道身影就翻了進來。四下瞅了瞅,一瘸一拐,躡手躡腳的往正屋摸了去。剛剛走到遊廊邊,就瞅見一個身影靠在二門木影壁旁。他心中不由奇怪,卻還是繞路摸向正屋,來到前廊下,聽到了裡邊有婦人嬉笑聲。
那身影無可奈何,只好原路返回,再次瞅了眼木影壁旁的身影,悄悄湊了過去。
鹿鳴正無聊的守在門口,突然被人捂住了嘴,正想反抗,卻聽對方道「是俺。」身子骨一下軟了下來,安心了。待對方鬆開手,關心道「爺的腿。」
「都全乎。」鄭直躲在木影壁後,瞧了眼正屋「俺給十嫂和你帶了些東西……」
「跟奴婢來。」鹿鳴趕緊扶著鄭直往另一邊走。二人很快來到正屋旁邊的西耳房,鹿鳴抱怨一句「六太太真是,講起來沒完沒了。」攙著鄭直坐到榻上。
「俺瞅著十嫂不急,你咋急了?」鄭直笑著解下身上的包袱「其他的東西太扎眼,過幾日俺去縣城,盤下個鋪面,你來當家。」
「奴婢可做不來,不過可以給娘子看著。」鹿鳴曲身扶起鄭直的腿,掀開褲管「爺咋這不小心?聽著都嚇人。」
鄭直笑笑,大喇喇的躺在床上,聞了聞被子「你的被子還挺香。」
鹿鳴沒忍住笑了起來「這是杜媽媽的被子。爺要喜歡,奴婢吹了燈,給你們守著。」
鄭直也不尷尬,招招手,鹿鳴臉一紅,卻還是爬上了床,被對方拉進了懷裡「俺回來了,啥都不用怕。這段日子辛苦你了,等二虎回來,俺想辦法讓他給你個身份。」
「有爺這句話就夠了。」鹿鳴趴在鄭直胸口,看著他的臉。
「咋了?」鄭直好奇的問。
「好看。」鹿鳴回了一聲「六太太咋還不走?」
似乎有的人不禁念叨,沒一會,外邊傳來動靜,鹿鳴示意鄭直不要動,自個起身走了出去。很快又折返回來,扶起鄭直走了出去。
「六太太啥都好,就是不曉得,孕婦需要多休息。」杜媽媽抱怨一句,再次確認沒有問題後,道「娘子休息吧。」講完退了出去。
幾乎同時,躲在衣櫥里的鄭直走了出來,連蹦帶跳的湊到了許錦身旁「娘子,想死俺了。」
鹿鳴關好門,本來打算進臥房待一會,可是聽到裡邊的動靜,趕緊拍拍胸口,心虛的看向門口。
「你從哪學的這不正經的法子?」許錦渾身無力的癱軟在鄭直懷裡,氣若遊絲道「傷到了我兒子,跟你拼了。」
「有個假老道教俺的。」鄭直得意的撫摸對方凸起的肚子「放心了,俺很小心地,傷不到俺兒子,嘿嘿,兒子。」
許錦又羞又憤,打了鄭直的手「那些光棍咋不打斷你另一條腿,讓你使壞。」
鄭直哭笑不得,一陣玩鬧後,這才對許錦道「俺這次回來帶了四萬兩。兩萬兩給老太君,一萬兩你留著做體己。」
「你咋來的這麼多銀子?」許錦嚇了一跳,四萬兩?對她來講,這個數目放在京師也是一大筆銀子。
「放心,娘子就可勁用。」鄭直笑道「兒子的,俺都給另存著呢。」
許錦這次沒有矜持,反而睜開眼盯著鄭直「那老二、老三咋辦?」
鄭直一愣。
「我明年才十八。」許錦臉色一紅。
鄭直乾笑幾聲「看來俺得好好跟二虎掰飭掰飭了。」
「算了,有你這話我就啥也不求了。」許錦對於鄭直的態度還算滿意,安心的躺在他懷裡「你啥時候走?」
「不走了。」鄭直堅定道「俺在這守著娘子一輩子。」看許錦不信,笑道「俺在外邊見了些世面,可是人生地不熟。還是那句話,哪都比不上家。俺以後守著娘子,開枝散葉,這也不錯。」
「不考舉業了?」許錦有些失望。
「你還真想俺也拿個狀元?」鄭直哭笑不得。
「文的不行,總要拿一個武的吧。」許錦退而求其次「我想看五虎跨馬遊街。」
鄭直無可奈何「虎哥就是武進士,中了之後就被放去邊地了。」
「別以為我不懂,家兄就打算下科要一顯身手。」許錦斜睨鄭直「五虎中了也是可以申請回衛帶俸差操的。」
「俺想想。」鄭直無可奈何,敷衍一句。
「哦。」許錦也沒想著一次就能讓她的解元回心轉意,最起碼有個好開頭。伸出玉臂,一拉床鈴,不多時,鹿鳴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娘子,咋了?」看到衣衫不整的二人,目光倒比前幾次自然多了。
「莫要吵我休息。」許錦推推鄭直「去去去。」
鄭直哭笑不得,起身道「娘子這吃飽了罵廚子的本事高。」不等許錦發作,就不顧體面的,將不吭聲的鹿鳴拉進懷裡「鹿鳴跟了娘子這麼久,已經沒了名分,總不能再這般隨意。」
「說的好像你腿腳多好一般。」許錦哪裡看不出鄭直又窺破了她的心思,再次鑽進對方懷裡「他倒是疼你。」
鹿鳴正偷笑,身子突然一僵。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第二日一大早,得了消息,在隆興觀工程中擔任管事、幫辦的眾人就按照鄭直的要求,帶著所有帳目來到廉台堡大戲台前報帳。
「你們的那些東西俺就不看了。」鄭直端坐正中「俺就問一句,你們願不願意用身家性命擔保工料相符?敢擔保的,帶著帳回去,該幹啥就幹啥。不敢擔保的,把帳留下,之前一筆勾銷,從此各不相欠。」
屋子裡的十幾個管事、幫辦互相瞅瞅,都默不作聲。
「俺這人跟他們不一樣。」鄭直笑笑「喜歡丁是丁卯是卯,喜歡痛快。就這麼一個事,需要看別人臉色嗎?」
終於有人站了起來,拱拱手「小人身體不適,還望東主另請高明。」
鄭直點點頭,扭頭對朱千戶道「拿五十兩儀程。」
那人微微錯愕,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樣拱手道「東主厚道。」轉身走了出去。
很快在此人帶動下,又有兩人病退請辭。可是剩下的十二個管事、幫辦既不請辭也不離開,而是坐著沒動地方。
「三郎。」鄭直喝完一盞茶,將茶碗放下。
「東家。」劉三站了出來,拱手行禮。
「拿著俺的帖子,去縣裡一趟。」鄭直輕蔑的打開摺扇「順便把這十二個賊還有帳目一併送官。」
「十七哥這是做啥?」
「十七哥,俺是十六哥的姨丈……」
「俺是二哥的朋友……」
「俺是六姐的表哥……」
觀望的一眾管事聽了立刻鼓譟起來。鄭直卻理都不理,轉身拿著拐杖走了出去。
「十七哥,您慢點。」鄭直剛想邁下台階,旁邊有人走了出來,扶住他的胳膊。
鄭直瞅了瞅對方,一邊示意朱千戶無恙,扶著對方下戲台,一邊問「敢問老丈是哪位?」
「小的何鯉魚。」對方應道「在堡外莊子放馬的,這不,十七哥要用馬,俺來送馬。」
鄭直點點頭「原來是何叔,這麼大歲數了,咋能養馬,俺不是記得家裡請了何叔在堡里嗎?」
「確實是,前一陣堡外莊子缺一個管事,俺主動找六爺求的恩典。」何廿子低聲道「十七哥這麼做,恐怕最後也是一筆糊塗帳。」
鄭直不動聲色道「難得糊塗啊。」他當然曉得,可是為了不影響進度,只能快刀斬亂麻。六嬸囿於身份,只能通過帳目來掌握進度,這就給了下邊的人還有旁人可趁之機。他要的只是這些人不要添亂,剩下的,也只能裝聾作啞,畢竟都是親戚。
「工地上的用料都是從俺那調得馬。」何叔點了一句。
「何叔俺們這麼久沒見了,去俺那歇歇腳吧。」鄭直心中一動,待走下戲台,立刻發出邀請。若是有真憑實據,他後邊就主動多了。雖然家醜不可外揚,可這些人講白了都是大房和三房的親朋故舊,若是日後還厚著臉皮要東要西,他手裡總要有些東西制衡。
劉三帶著人剛剛將十二個管事、幫辦捆好,準備出城,就接到了朱總旗的通告。鄭直讓他路上慢慢走,就是走個三五日也無妨。心中頓時曉得事情有了變化,「給這車上加個棚子,免得丟了俺們鄭家的臉面。」
邢老大等人趕忙督促幫工尋找車棚,齊彥名湊了過來「他們幹了丟人的事,還給留啥臉面?」
「聽俺的沒錯。」劉三直接道「別整日間拿著刀子嚯嚯了,快點幫忙。」
齊彥名撇撇嘴,卻還是把重金買來的寶刀插在腰間,跟著劉三幫忙去了。
剛剛裝好,朱總旗又跑了過來「三郎,五哥讓把這些人放了,趕出鄭家。」
劉三一愣,趕緊道「搭把手,把他們解開。」
齊彥名冷哼一聲。
鄭直如此出爾反爾,實在是有情可原。他想過這些人會在工程中上下其手,可是沒想過竟然如此過分。
「九千兩銀子?九千兩銀子?」他少有的失態,不顧形象的咆哮起來「他們竟然只給俺一千兩修隆興觀……好好好,好的很,好的很……千戶。」
目前為止,隆興觀攏共度支大概一萬兩。按照何鯉魚拿出來的,只有對方能看懂的明細帳顯示,這一萬兩裡邊,真正用到工程里的只有一千兩左右,而且大部分都是人工支出。剩下的都是用各種次料濫竽充數,甚至還有將原本隆興觀里的已有的歷經數百年的金絲楠木偷出來倒賣的事。
「五郎。」朱千戶從沒有見過鄭直如此暴怒,以至於他都不曉得該如何勸。
「帶著人,給俺將他們貪墨銀子的事放出去。」鄭直冷笑「尤其讓你的那些好朋友能曉得。」既然你們不尊重俺,那麼就都去死吧。往日間,為了幾百錢都可能鬧出人命官司,這可是小一萬兩啊。
「五郎。」朱千戶硬著頭皮道「那些都是餵不熟的狼,讓他們聞到味了,萬一被他們反咬一口……」
「只要護住該護住的就好。」鄭直從朱千戶腰間拔出佩刀,直接朝著面前的八仙桌砍了下去。沒了大力丸,也沒有精煉刀,鄭直自然不可能將八仙桌斬斷,可是誰也沒有規定,他只能砍一次。
何鯉魚是吃飯的時候聽下人們議論,才曉得鄭直將那些貪墨的管事放了的消息。頓時感覺鄭直到底少年得志,花架子一個,中看不中用。不過如此才好,方便他報仇雪恨。鄭家的男人,越廢物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