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跌跌撞撞(四)

  鄭直並沒有貿然闖進去,而是帶著劉三不緊不慢的繞著唐家轉了一圈。緊閉的紅漆大門,兩對門簪,方形戶對,高牆深院,無不顯示唐秀才家祖上也是闊過的。再加上曹朝奉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那麼對張嫂子的那一套就不得用了。

  那麼,李娘子呢?鄭直撓撓頭,難不成敲門進去,自報家門「俺是皇后家親戚,不曉得娘子今晚可願與俺同床共枕否?」誰會這麼不要臉。要不先找到那位唐秀才,和對方認識一下?

  就在鄭直游移不定時,無意中發現了街口不遠處的茶攤。眼前一亮,西門慶咋把潘金蓮弄上手的?王婆,王婆。他立刻加快了腳步,急匆匆的走了過去。

  劉三不明所以,趕忙跟了過去。

  果然,茶攤里坐著一個老嫗。鄭直瞅瞅,此時已經初更了,攤子裡已經沒有人。不動聲色的坐了下來「來碗茶。」

  老嫗也不回頭「夜深了,客官明日再來吧。」

  「口渴的很,等不了了。」鄭直示意劉三到外邊守著,劉三不明所以,走了出去。

  老嫗回頭瞅了眼鄭直,才發現對方也在瞅她,只好拿過水壺走了過來,為鄭直沏茶。

  鄭直不動聲色的拿出一錠一兩銀子放到桌上推了過去「茶錢。」離近了他才發現這老嫗並不是真的老態龍鍾,最多是個四十的婦人。只不過應該是操勞日久,看起來行將就木而已。

  「公子莫不是戲弄老身,兩個錢一碗的茶,如何找的開。」婦人一看,有些不滿。

  「不用找了。」鄭直深呼吸一口氣,低聲道「只求……大嫂幫在下一個忙。」

  「做啥?」婦人警惕的退了一步「我可是正經人。」

  鄭直無語,耐著性子道「俺瞅上一戶小娘子,就是苦於沒有機會認識,還望大嫂成全。」又拿出一錠五兩銀子放在了桌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婦人狐疑的審視鄭直「公子如此可不是正人君子。」

  「大嫂風裡來雨里去,起早貪黑,不就是為了溫飽嗎?」鄭直又摸出一塊五兩金花銀放到了桌上「與人方便於己方便,又不是殺人放火,何必固執己見。」

  「公子看錯人了。」那婦人冷笑一聲,直接將壺摔在了桌上。溢出的熱水立刻打在了鄭直的前襟「我們行得正,坐得端,掙得固然少,可是問心無愧。」

  鄭直聽這婦人講的頓時感覺有些臉熱,一邊清理前襟,一邊起身,拱手「是在下失禮了,告辭。」轉身就走。

  「站住。」婦人硬氣道「拿走你的銀子。」

  「送給大嫂了。」鄭直頭也不回邁過門檻。卻感覺背上一痛,扭頭看去,是那個婦人將銀子摔在了他的身上。

  「反了你了?」劉三見此罵罵咧咧的擼袖子就要走進去,鄭直卻攔住了對方「大嫂得罪了。」撿起銀子,帶著劉三走了。

  輾轉反側一夜後,第二日清晨,鄭直又帶著劉三來到唐家院外,開始轉悠起來。他還是否了接觸唐秀才的想法,原因很簡單,沒有合適的中人。況且鄭直也沒有多少時間了,眼瞅著過幾日三家店鋪就到手,他就該啟程了。所以鄭直今日就是來找唐家的圍牆哪裡有合適地方的。

  「公子。」冷不丁聽到了有人招呼,鄭直一扭頭,是一位中年人,尷尬的拱拱手,就想要離開。

  「小的叫易昌崆,是這裡的總甲。公子可否借一步講話?」中年人卻上前一步,劉三立刻擋在鄭直前邊。那人趕緊道「小的昨夜無意中聽到了公子所求,這事只須在俺身上,便好圖之。」

  鄭直道:「怎生在你身上?」

  易昌崆瞅了眼劉三「還請公子移步。」

  鄭直給劉三使了個眼色,跟著對方再次來到昨夜的茶攤。昨夜的婦人並不在,想來若是在,易老哥也不會冒出來了。二人沒有在茶攤停留,而是走進了角落,這裡有一處用竹簾隔出來的單間。

  易昌崆請鄭直坐下後道:「那唐秀才最好酒色,只要有酒有肉,定要逗留吃盡才罷休。他家那看門的老李,耳聾目盲的。此事公子可預先閃在他門首,待俺叩門叫出唐秀才,只講往某處吃酒,夜間不回了,俺和他到外邊歇了。公子見俺們出去了,扮做唐秀才,直入內房。房中沒有燈火便好,若有燈火,只須吹滅,竟入被中。那唐娘子難道曉得是別人不成?且莫做聲,竟到上手,慢慢講也不遲。」

  鄭直狐疑的看著對方「易老哥要啥?」

  「俺就是瞧不得公子這般的美少年飽受相思之苦。」易昌崆搓著手,言不由衷。

  「不是在下不信,實在是易老哥所言太過匪夷所思。」鄭直起身,拱拱手「在下實在力有未逮,請娘子見諒。」

  「公子何出此言?」易昌崆趕忙拉住鄭直「實不相瞞,俺和唐秀才還沾親帶故。」

  鄭直更覺驚奇「既然是親族,何故手足相殘?」

  「公子要的是美人,難道對俺家之事也這般上心?」易昌崆哭笑不得。

  鄭直訕訕「這唐家看的牆高院深,再者俺聽人講這位唐秀才的泰山也是有身份的人,難不成唐家就只有一個門子?」

  「怪俺沒講清楚。」易昌崆趕緊賠罪「這唐秀才整日不事生產專攻舉業,家中早就坐吃山空。偏偏自認才高八斗,不屑為五斗米折腰,平日間覺少和曹朝奉來往。唐娘子只得能省就省,靠著曹朝奉接濟度日。」

  「那就今夜吧。」鄭直沒有聽出不妥,拿出兩錠五兩銀子,推了過去「若是得手,還有你的好處。」

  易昌崆大喜,趕緊接過銀子,拍著胸脯保證無恙。

  鄭直沒想到西門慶有王婆相助,到了他這,卻變成了易老哥。

  入夜之後,鄭直在約定的地方等著。不多時,易昌崆冒了出來。給鄭直使了個眼色,來到了唐家大門敲門。

  不多時,一個老叟應了門,得知是易昌崆,趕忙開了門。易昌崆裝作沒留神,直接撞了一下對方,卻又趕忙將其扶住。鄭直則趁機,溜了進去。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輕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俺實在是情非得已。」鄭直將含羞忍辱的唐娘子拉進懷裡「怪只怪娘子長得如同畫中人一般,自從那日一見,俺就茶不思飯不想這才被那茶博士攛掇,行此等褻瀆佳人之事。」

  唐娘子如同木偶般,不喜不悲,不哭不鬧。弄得鄭直自感無趣,再也編不下去了「俺也不是沒有來歷的,當今皇后老娘娘是俺姨母……」

  任憑鄭直吹的天花亂墜,唐娘子依舊如同丟了魂魄,無動於衷。

  「俺瞅著娘子竟然用木釵,太過有失身份了。」鄭直又轉移話題「一會俺就給娘子換一隻金釵,俺保證,日後娘子跟著俺吃穿不愁,綾羅綢緞隨便換著穿,出入坐轎車……」

  「誰要你的金釵!」唐娘子突然疾言厲色,怒視鄭直「誰稀罕你的綾羅綢緞,誰坐你的轎車。我是唐有才的娘子,唐家的主婦……」越講越氣,直接推鄭直「你走,你走……」

  鄭直無語,眼瞅著唐娘子聲音越來越大,只好蠻橫的將唐娘子撲倒「娘子如此,還做的成唐家主婦嗎?」

  果然唐娘子一哆嗦,不敢再喊。鄭直見此,立刻曉得,抓住了對方的命門,得寸進尺到「也對,俺怕啥,被人瞅見了,正好隨了心意。瞅不見,那就多請唐秀才吃幾次酒。」

  唐娘子再沒有了之前的剛烈,反而怯懦哀求「你走吧,我不講的……」

  可有些人既不吃軟也不吃硬,直接抱起唐娘子「沒關係,俺們去外邊,唐秀才一會回來,可以直接瞅見。」

  「如此,如此我和你拼了……」唐娘子猛的咬向鄭直的肩膀。

  鄭直算沒想到,唐娘子這般衷情於唐秀才,又捨不得傷到對方,一時之間只能咬牙硬扛。猛然間瞅到書案上放著的一本書,署名是李道「娘子可曉得李道李先生?」

  唐娘子一愣並沒鬆口,卻也不再用力,盯著鄭直。

  「俺和李先生是好朋友。」鄭直一瞅有效趕道「好朋友,他就住在畫錦坊,俺和他兒子李遇陽李童生也是好朋友。」

  唐娘子終於鬆開了嘴,慘然一笑「我家相公時常提起李先生,只恨無緣求見。公子若是能夠代為引薦,我……不勝感激。」

  「好好好!」鄭直沒想到李家的關係也管用,不由大喜。抱著唐娘子又朝著臥房走了過去。

  兩樞盛怒斗春池,群吠同聲徹曉帷。

  等是一場狼籍事,更無人與問官私。

  轉眼到了三月二十一日,不得不講,樊家的旗號在安陽城很管用。隨著唐東主鬱悶的收拾東西離開滏字號,彰衛當、錦繡莊、滏字號三家店鋪正式轉入了鄭直名下。

  滏字號除了掌柜外,就加了兩個帳房,其餘人只要是真心實意願意留下,鄭直一個都沒動;錦繡莊他只派了一個帳房過去,畢竟要待人以誠;剩下的人全都派去了彰衛當。

  不同於低調轉讓的滏字號,彰衛當可是又點炮,又舞龍,貼新聯,敲大鼓。弄的所有人都曉得彰衛當易主了。此舉目的,就是要逼著那些強盜主動現身。畢竟這麼貴重的東西,若是東家不講信用,強盜們也無能為力。

  按照規矩,新開當鋪要邀請本地同業,同業不但要來,還要送重禮慶賀,以示得到同業認可。

  於是今日台前的方掌柜可是慘了,差點喝死。沒辦法,鄉黨鄉黨,鄭直用鄉黨,馮鐸也用鄉黨偏偏南人不善豪飲。

  鄭直作為真正的東家自然在包間接待樊家在安陽真正的當家人,樊凱的幼子樊瓚。他的四位兄長都已經蔭職錦衣衛,非旨意不得出京。

  樊家貴為皇親國戚,卻華而不實,樊凱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守著皇帝當鏢頭。同樣的,鄭家看似前路寬廣,卻要十幾二十年後。兩家一個著眼當下,一個著眼將來。因此這頓酒不但喝的酣暢淋漓,也賓主盡歡。

  送走樊瓚等人後,鄭直也不去應付他人,而是來到了彰衛當的庫房。

  「那口箱子有四千兩,算下來可能一共有四萬兩銀子。」朱千戶從庫房走出,低聲道「都是河南的官銀。」

  「裝好,恢復原樣。」鄭直敲敲煙鍋,重新填滿菸葉後,點上「千戶帶著三郎他們這幾日釘在這,遇不著就算了,遇到了就算他們不走運。」

  既然彰衛當到了鄭直的手裡,他自然要確定一下那三個人到底存了啥。如今看來,這三個人沒準就是在衛河上搶勛貴銀子的河盜。鄭直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黑吃黑,只要拿回那張當票,然後除掉那幾個人,這些銀子就是他的了。當然,他必須小心再小心,畢竟傳出去,彰衛當就完了,他也別想好。

  唐有才從畫錦坊告辭,興沖沖的往家趕,準備向表兄炫耀一番。今日李先生讚揚他的文章了,當浮一大白。

  剛剛走過南大街,就瞅見遠處有人喧囂。唐有才不喜熱鬧,咦?咋有婦人衣不蔽體「這是咋了,成何體統!有啥事也不能如此……」

  「唐秀才啊。」旁邊有人認出對方「這婦人不守婦道,偷人被她男人抓住了。」

  唐有才一聽,頓時道「世風日下,與其如此,為何不早早和離,給彼此都有些顏面。」

  「那是開酒樓的武大。」有人一聽,立刻道「每日起早貪黑還不是為了養活一家人。那女人可好,還偷人……」

  「這話就不對了。」唐有才鄙夷道「須知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

  「難不成偷人還有理了?」旁人被唐有才的歪理弄得火冒三丈「武大多好的一個人,每日起早貪黑,不過就是喜歡交朋友,和人喝些小酒。偏偏有那不知廉恥的無賴子瞧上了他家娘子,花錢哄騙武大夜夜打烊之後宿醉。結果,他娘子偷人。啥東西……哎,唐秀才,你咋走了?」

  前院傳來吵鬧聲時,鄭直剛剛醒了酒。聽到動靜,抱起嚇得縮在他懷裡的李娘子進了臥房「沒事,再咋講你妹子也在院裡,沒事的,快穿衣服。」

  王妃的位置飛了,曹二娘哪有臉面再住在水月庵,可是曹三郎感覺這事窩囊,堅決不答應二姐搬回家。平日間對泰山一家冷漠的唐有才也不曉得咋想的,這次竟然主動提出讓曹二娘和唐娘子一起住。

  唐娘子本來以為如此那個文痞就不敢胡來了,今日一大早就高高興興的將曹二娘接了過來。原本她還提出將之前伺候妹子的那些下人也住進來,可唐有才卻又不答應了。

  曹家父子也不是傻子,奈何如今曹二娘名聲已毀,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可哪曉得,這個光棍竟然天不黑就爬了進來。好在曹二娘心中鬱結,沒有露面,若不然,她就是死了也要和這個殺千刀的拼命。

  似乎鄭直的話開了光,鄭直話音未落,外邊就傳來了砸門聲和叫喊聲。

  「沒事,你妹妹在呢,只能等你開門。」鄭直講完就閉嘴了。

  窗外一道麗穎從西廂房拿著燈走向院門。鄭直咒罵一句,顧不得狼狽,抱著褲子鞋,從窗口竄了出去。

  唐娘子哆哆嗦嗦,手忙腳亂的穿好衣服,院裡已經傳來了腳步聲。片刻後,房門被踹開,唐有才一手提著鐵鍬一手拽著易昌崆走了進來。緊隨其後的就是拿著燈,不知所措的曹二娘。

  「賤人,姦夫呢?」唐有才惡狠狠的質問。

  唐娘子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張口結舌。

  「表弟,啥姦夫?」易昌崆趕緊道「你瞧瞧,這裡就大嫂在家,俺是外男,不合適……」

  「二娘。」唐有才冷著臉道「你是好的,俺就信你,看著這廝。」講完將易昌崆推出臥房,又拿了一盞油燈借著曹二娘的燭光點上,開始滿屋子找了起來。

  唐娘子目光冷漠的瞅了眼曹二娘「原來妹妹打的是這個主意啊!好好好,俺就死給你們,隨了心意。」直接沖向床頭。

  唐有才和曹二娘大驚失色,趕忙去攔,卻沒有人留意到,床頭一個紅緄被唐娘子迅速的收到了懷裡。

  這是曹二娘偷人的罪證,不能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