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跌跌撞撞(三)

  「鄭解元的名號俺們也是曉得的。」盧東主恭敬的將鄭直的執照送還「若是曉得那個光棍已經將欠條轉給了解元公,俺們一定會將彰衛當雙手奉上。」

  「再下慚愧。」鄭直拱拱手「俺也是受困於運河,這才想要置辦一些產業好有個著落,免得坐吃山空。卻不想被牙行中所誤,才不得不硬著頭皮登門。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鄭解元言重了。」中年人趕緊擺擺手「言重了,請放心,彰衛當還有一些帳目需要整理,一旬之後,鄭解元自可來接收。」

  「多謝盧東主。」鄭直大喜過望「如此俺也算去了一大塊心病。」

  「哦?」盧東主好奇「在下冒昧問一句,不曉得解元從那個光棍手裡買了多少債?」

  「一共有三處。」鄭直尷尬道「其中那處錦繡莊俺已經得了畫錦坊李家的幫助脫手了,還有一處滏字號,俺正打算下午去問問。」

  「哦。」盧東主立刻道「俺正巧認識那滏字號的唐東主,若是鄭解元不嫌棄,在下願意為解元公說項。」

  「如此俺真是求之不得。」鄭直趕忙拱手道謝。

  從盧東主家出來,鄭直上了馬車,再次和對方揮手道別後,馬車啟動。若是一切順利的話,三處產業月底前就可以接手了。想來那時候,馮鐸和李主簿的人也該來了,他也就可以啟程回鄉了。

  鄭虎的婚事訂在四月底,怎麼也來得及。其實若不是銀子始終無法妥帖安排,他早就不管不顧的離開河南回鄉了。這幾日,李娘子一改之前的矜持做派。不但夜裡為鄭直留門,甚至白日藉口和他商量買賣登堂入室。昨日夜裡,她甚至願意蒙著頭,任憑鄭直驅使,兜轉了一大圈,被帶去李家,讓鄭直荒唐了一夜。而張嫂子也沒好多少,自個不過幾日不去,就又摔又打,還要漲價。

  面對如此瘋狂的女人,鄭直已經吃不消了。他從沒有想過,張家的旗號還有銀子竟然還有這般效果。原來,在京師臭不可聞的張家,竟然能夠輕鬆逼迫讓他動了鋌而走險念頭的地方豪強退避三舍。原來,在他看來賢惠無比的良家婦人,面對銀子,可以任他予取予求。

  正想著,一道麗影從他眼前一閃而過,鄭直趕忙探身瞅向對面消失在院落中的一道身影。良久之後,這才收回身子「三郎,過去打聽一下,對面是哪。」

  車前的劉三應了一聲,立刻跳下車跑了,賀五十則把車停到了路邊等候。不多時,劉三去而復返,來到窗邊「五郎,那是一處庵堂,名喚水月庵。剛剛進去的,是本縣鄉賢曹寧的長女,已經嫁給了一位姓唐的秀才。」接著用更低的聲音道「這位曹朝奉的次女已經和趙府清流王定了親,只是因為趙王去年薨了,在此為趙王守孝。」

  鄭直一聽,不免有些可惜。這偷香竊玉,若沒有被人抓住,最多只是風評,可一旦牽扯宗室,就麻煩了「走吧。」

  劉三應了一聲,再次跳上車,賀五十揚鞭,馬車啟動。

  「五郎。」一回到家,朱千戶就迎了過來「給李家的禮物送過去了,還有懋哥回來了。」

  鄭直一聽,忙道「人呢?」

  「正吃飯,帶來了十來個人,俺都安排去了新租的院子住下。」朱千戶低聲道「懋哥還帶回來一些消息。」

  鄭直既然打算在這裡有所作為,再借住李家就不合適了,尤其是今日李遇陽的父親李道回來了。因此他前一陣私下裡租了一處院子。卻不敢讓李遇陽曉得,怕李娘子跟他鬧。

  「讓他吃完飯來俺書房。」鄭直聽朱千戶的意思,似乎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消息,立刻會意。

  陳懋看來也很著急,鄭直剛剛走進書房,他就急匆匆的找了來「馮東主那邊抽調了一位司理,一位供奉,一位票台,還有一位帳房。李掌柜那裡則是一位掌柜,兩位帳房,另外俺從百戶那裡帶了八個折貨過來。」

  「很好。」鄭直為對方倒了杯茶「前後只用了兩旬,懋哥辛苦了。」

  「這是應該的。」陳懋趕緊道「五哥待俺們實誠,讓俺們做的也快意,若是不能為五哥分憂,實在不當人。」

  「過了。」鄭直擺擺手「喝茶。」

  「還有幾個事。」陳懋拿出幾封信遞給鄭直「這是鄭都僉,馮東主,李掌柜讓俺帶回來的。對了,鄭都僉月初成親了。」

  「不是下月底嗎?」鄭直皺皺眉頭。

  「俺出京時,鄭都僉的外姑沒了。」陳懋答非所問的回了一句「這事是六老爺和鄭都僉的外舅商量來的。」

  鄭直點點頭,若是這樣,那絕對應當。畢竟若是因循守舊非要等到下個月底,那麼此刻這位大嫂就要守孝二十七個月,然後才能進鄭家門。只是不能觀禮伯兄成親,確實讓他遺憾。

  「還有,那位徐勛衛的娘子上個月沒了。」陳懋低聲道「百戶按照爺的吩咐,已經把那封信給了王家娘子。如今王家和徐家正為那嫁妝和借債鬧得不可開交。」

  「姓徐的呢?他沒有病?」鄭直狐疑的詢問。

  「沒聽著。」陳懋搖搖頭「反正俺聽百戶講,姓徐的如今根本不承認他當時娶的是王家女做正室,而是做妾。如今依舊在宮中當值。」

  鄭直不由奇怪,這姓徐的難不成還百毒不侵?

  「俺十哥咋樣?」鄭直看陳懋不吭聲了,想來應該講完了只好主動詢問。

  「俺沒見到。」陳懋有一講一「聽百戶講,十哥如今很得主上看重。」

  鄭直點點頭,拿出茄袋推到陳懋面前「俺過一陣就回鄉,這裡需要一個體己人。懋哥若是願意,就準備一下。不願意也沒事。」

  「五哥信得過俺。」陳懋立刻道「俺自是願意的。」到目前為止能夠讓鄭直託付,獨當一面的全都是朱家兄弟。陳懋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

  「那就好。」鄭直笑著道「讓千戶進來。」

  陳懋拱手之後,退了出去。

  片刻後,朱千戶走了進來「五郎。」

  「你那邊還有啥消息?」鄭直拿著三封信並沒有著急拆開。他雖然離開了京師,卻不是對京中產業撒手不管。尤其是馮鐸掌管的當鋪。他從孔方兄弟會弄出來的銀子還有分紅都在裡邊,這些人都是由朱千戶負責聯絡得。

  「申府那位黃嬤嬤已經出宮入府了,只是很少在府外走動。沈大娘子一切安好,就是那位沈監生因為產業的事和大娘子的兄長鬧過幾次不快。」朱千戶曉得鄭直關注的重點,立刻道「鄭都僉趕在四娘子母親病逝前成親了;八哥和九哥上月剛剛考中了縣學附生;十哥得了恩寵,剛剛升為道錄司右正一;慶哥如今已經是試百戶了。那個徐光祀似乎得了重病,不過徐光祚反而沒有任何病。王娘子已經派人去李掌柜那裡問了五郎行蹤好幾次。李主簿和馮東主這一陣一直忙著按五郎之前講的擴充產業。尤其是馮東主,正考慮把買賣沿著運河開出去。」

  鄭直想了想「那個晉鉞找到了沒?」

  「沒有。」朱千戶搖搖頭「估計早就跑了。」

  鄭直不由失望,雖然陰差陽錯,如今的局面也不差,可他算是恨上了這個人。確實,當初對方根本沒有求鄭直施以援手,是他打抱不平,主動湊過去的。可時移世易,當初要羞辱晉鉞的人已經不再追究,反而是他這個出手相助之人要致對方於死地。沒辦法,鄭家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期。若是任憑對方逍遙法外,讓他情何以堪。哪個讓你媳婦這麼漂亮?武大郎都死了,你憑啥活著。

  朱千戶離開後,鄭直打開了鄭虎的信。因為鄭直對陳懋囑咐過,不要多講山西的事,因此對方信上只是斥責鄭直眼高手低,如今正好有個教訓。同時建議鄭直不要眼睛只盯著京師,應該多四處走走,趁著年輕,多見見世面。

  鄭直對鄭虎的建議很是認同,這幾個月的經歷,讓他對很多事都有了不同的看法。此刻回想當初的想法,突然覺得很可笑。他發現不管做啥,都要有根基。可是他的根基在哪?京師?鄭直的判斷是真定。京師,天下英才雲集,他的這點背景在那啥也不是。可在真定就不一樣了。他可以憑藉解元的身份,往來於官員之間,又可以依託真定衛和藁城來不斷的獲得可靠的人手。

  這道理如此淺顯易懂,可是鄭直直到如今都還在猶豫,無法下定決心。每每想到,如此一來,他再也無法為申王妃講解《大觀園》,就心中憋屈,難以割捨。

  當夜,鄭直受邀來到李家品畫,其實就是李道想要和鄭直認識。雖然鄭直相比前年更加底氣不足,但是時移世易,他的見識也遠不是兩年前可比。對於畫作,鄭直研究甚少,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始終一言不發。李道試探不出他的深淺,又感覺對方身上沒有一點解元,乃至舉人的傲氣,反而對鄭直大加讚賞。

  原本李道還打算以後和鄭直多來往,奈何襄王有意神女無情。第二日一大早,鄭直就找了藉口搬家了。好在鄭直的東西也就是那幾口銀箱,旁的就是這一陣李娘子給他張羅的衣衫。三輛馬車出了門就直奔不遠處的新院子,卻不想路過西門大街時,被入城的隊伍攔住了。

  「這是朝廷冊封趙王的隊伍。」劉三走進車廂「冊封了趙府清流王承藩。」

  鄭直一聽,不由想到了水月庵前的一道麗影「走吧。」

  劉三大概懂鄭直為啥這種反應,不敢多事,退了出去。

  鄭直不過提提就忘記了,卻不想傍晚的時候劉三神神秘秘的找了來,從懷裡掏出一張告示「俺聽人講的,和打聽到的不一樣,就偷了過來。」

  鄭直覺得劉三可能是被陳懋刺激到了,不過他還沒有色令智昏到認為可以調包國公夫人後,再調包親王妃。他瘋了?當初的徐光祚的娘子王氏能夠被他調包,實在是機緣巧合,還有他無知者無畏。若是換成如今的他,再回到彼時彼刻,絕對不敢那麼做的。不過終究不忍傷了劉三的上進心,還是接過來瞅了一眼告示「咦?」

  告示上其他的內容都和劉三之前打聽到的別無二致,唯獨,這被授官的東城兵馬副指揮並不是那個曹寧曹朝奉,而是一個姓薛名濟的監生。鄭直看向滿臉希冀的劉三道「去水月庵打聽一下。」

  劉三應了一聲,趕忙走了出去。可是卻並沒有去水月庵,而是隨便找了家飯肆要了碗面片湯兩籠燒麥不緊不慢的吃了起來。

  正如鄭直想的,他對陳懋即將留任安陽,確實是羨慕。因此才想著費盡心思討鄭直歡心。水月庵的事他確實留意了,卻和鄭直一般,並沒有砍過幾個人就忘乎所以。甚至對鄭直知難而退,表示贊同。今日不過是回畫錦坊的路上聽到人議論薛家如何走運,穿上六品官服多麼氣派,頓時起了疑心。到城門口查看告示,果然發現被冊封為趙王妃的並不是曹寧的次女,而是一個薛姓監生的女兒。

  劉三不是一個盲動之人,立刻去水月庵打聽。花了錢才從水月庵的比丘尼那裡得知,這原來的清流王,如今的趙王前年確實定了曹朝奉的次女,奈何造化弄人。布政司呈送求封題本的官員,剛剛入京就死於史臻享第一次大鬧北鎮撫司。

  等布政司和趙府得到消息的時候,趙王已經在去年崩了,這才有了曹氏入水月庵盡孝的事。原本各方是打算等朝廷冊封之日,有個好聽的講法,卻不想時隔兩年,眼瞅著開花結果時,殺出一個程咬金。

  這位薛監生的父親曾經做過一省布政使,家中良田美宅樣樣都有,偏偏只一個女兒。薛監生早年喪偶,身體不好,也不打算再續弦。與其留下巨額財產讓同宗吃絕戶,不如把這些錢都花在女兒的婚事上。在彰德府城裡,還有誰的身份比得上親王妃。

  趙藩別看貴為親王,可是日子過得也是緊巴巴的。面對這麼一大筆錢,清流王想都不想就答應了。沒辦法,曹朝奉陪嫁的妝奩沒有薛監生的多,況且曹朝奉還有兒子。為了避免曹家提前得到消息,拿著婚書鬧事,清流王還嚴密封鎖消息,對所有人保密,以至於昨夜曹家還大擺筵席。此時此刻,木已成舟,財大氣粗的新任東城兵馬副指揮薛濟已經邀請了包括李道在內的安陽名流,帶了一堆銀子前往曹家說和了。

  待吃完後,劉三這才返回了鄭直的新院子。

  「真的?」鄭直得知劉三打探回來的內情,頓時就坐不住了。在書房中,來回踱步,片刻後有了決定「走,去唐秀才家瞅瞅。」他對那位遭到拋棄的落第趙王妃沒興趣,做人要有分寸。哪怕是皇家不要的女人,也不是他能夠染指的。可是那位曹大姐就不一樣了,咋也要過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