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草原啊草原

  鈞州馬鋪大掌柜劉能一邊看市面上新冒出的《水滸》一邊喝茶。

  此時外邊傳來敲門聲,劉能眉角一揚「進來。」

  片刻後,他的主文走了進來「東家,京師那幫老爺終於來了。」

  劉能放下書「終於來了。」起身伸個懶腰「這幫人一個個鼻孔朝天,再提醒俺們的人,莫惹了他們。」

  「是。不過……」主文欲言又止。

  「有話就講。」劉能最煩此人這種不爽快的模樣。

  「不過一共就來了六個人,沒有車。」主文趕緊講了出來。

  「咋就這麼點人?不會錯了吧?」劉能立刻感覺到了奇怪。

  「錯應該錯不了,進來的時候切口都對。」

  「貨呢?他們不要馬了?」劉能追問。

  「誰說不是呢。」主文附和一聲,拿起旁邊的大氅伺候著劉能穿好「只是俺們也不敢問,這還得東家親自來。」

  劉能皺皺眉頭「人呢?」

  「剛剛住進來,全都是地道的官話。」主文回了一句。

  劉能點頭之後,主文立刻走到門旁拉開門,為對方引路。走到對面的一間屋外,敲敲門。

  片刻後,一個黑臉漢子打開門「找誰?」果然是地道的京師口音。

  「俺們是做買賣的,敢問諸位可有要轉手的東西?」主文立刻講了第二套切口。

  「俺這裡除了廣鍋啥都有。」不等黑臉漢子趕人,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那黑臉漢子趕忙拉開門,讓到一旁,幾步外站著一位衣著得體,體型富態的中年人。

  「廣鍋利薄,可有利厚的?」劉能又問。

  「鈞瓷要不要?」中年人立刻回了一句。

  「來字號,劉能。」劉能確認切口無誤,自報家門。

  「福德號劉志。」中年人回禮「請進。」

  劉能走進房間,裡邊還有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此刻對方正在審視他。這讓一向張狂的劉能十分不舒服,卻不敢因小失大「劉掌柜的鍋多少錢?」不等對方開口,已經拿出了半枚銅錢。

  「一半一半。」劉志也一邊回了一句,一邊同樣拿出半枚銅錢。銅錢併攏,嚴絲合縫。

  「劉掌柜遠道而來辛苦了,俺已經備了酒席,請劉掌柜移步。」劉能將整枚銅錢遞給對方,拱拱手。

  劉志接過來,看也不看「不急。」坐了下來「坐。」

  劉能差點氣炸了,卻只能委曲求全落座「未知劉掌柜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就是遇到點麻煩。」劉志理所應當道「俺們路上在山裡出了點問題,貨都丟了,需要劉東主幫幫忙。」

  劉能瞬間懂了劉志的意思,這幫狗仗人勢的東西一定是嫌棄運鍋麻煩,乾脆啥也不帶,過來搶他們的「好說,就是不曉得需要多少?」

  「劉東主這就沒意思了。」劉志揚著下巴,看向劉能「講好的,十五車,一共五百口大鍋。」

  劉能沉默了,講好的明明是四百口大鍋。也就是講,還要再湊一百口鍋給劉志當私房「俺只能盡力,畢竟劉掌柜這事來的突然。」

  「是嗎?」劉志一聽,冷了臉「劉東主不必勉強,順其自然就好。」

  「不不。」劉能反而緊張了,趕緊道「俺不勉強。」

  「真的?」劉志似笑非笑的看著劉能。

  「真的。」劉能憋屈的拱拱手「一定不讓劉掌柜失望。」光棍不鬥勢力,一山更有一山高。他在鈞州跺跺腳,都能讓鈞州府抖三抖靠的是劉家。如今這位身後站著的人是誰他不曉得,卻懂,劉家都在巴結這些人。

  「這樣就好。」劉志點點頭。

  「如此,劉掌柜請移步。」劉能賠著笑臉,起身再次相邀。

  這次劉志很給面子的起身「劉東主請。」

  儘管福德號出了意外,可是來字號的車隊還是在第二日如期啟程,前往大同右衛,一路上不斷有新得商隊加入其中。這些商隊有的帶的是糧食,有的帶的是鹽,當然也有帶鐵鍋的。

  福德號一行人混在來字號的隊伍里,今個接收五十口鍋,明個四十口鍋,後個三十口鍋,如此到達右衛城時,已經湊夠了五百口鍋。當然,這些鍋不會是劉能出的,而是沿途新加入的商隊送來的。

  入城之後,他們就被引入靠近城牆的一處僻靜的二進院子。

  「劉掌柜,準備一下。」剛剛安排車隊歇腳,劉能就找了過來「俺家公子來了。」

  「哦。」劉志一愣,皺皺眉頭「劉東主講啥?俺沒聽懂。」

  劉能尷尬的不曉得該咋回答「俺家公子稍後就會來此。俺是講,劉掌柜要不要和俺們公子見見。」

  「見吧。」劉志這才笑道「劉掌柜先過去,俺一會就到。」

  劉能無可奈何,只好拱拱手,走了出去。

  「東家咋辦?」劉三趕忙湊到站在門口的鄭直跟前「去不去?」

  「去啊。」鄭直瞧了眼外邊「三郎扮的很好,俺若不是早就曉得,根本看不出破綻。尤其是最後頂劉能這一句,俺都沒想到。」

  劉三諂媚的笑道「小的在縣衙看司獄,班頭他們經常如此,不過是跟著學的。」

  「學得好,那個劉公子三郎別怕,草包一個。當然三郎對他自然不能再處處怠慢,可是也不能諂媚,嗯,把他當邢老大就行了。」

  劉三心虛的縮縮脖子「邢老大?不合適吧?」他可是已經曉得了這位劉公子的身份,大同巡撫劉宇嫡子。

  「這有啥。」鄭直撇撇嘴「三郎就講,你是錦衣衛,是今上派來查他家的。」

  「啥?」這下不止劉三嚇了一跳,旁邊的朱千戶也縮了縮腦袋。

  「怕啥。」鄭直坐下來「過來,俺給你講講錦衣衛的規矩,三郎記住,你把自個吹的越大,越沒人敢懷疑你的身份。」

  劉三咽口唾沫,湊了過來,開始聽鄭直講錦衣衛的內幕,良久之後問「俺們沒帶暖鞋啊。」

  「你傻啊。」鄭直哭笑不得「三郎這是這皇差,不足為外人道也。若是按照錦衣衛的規矩,你就不該走出順天府地界。」

  「可,可咱不是那個程少卿的家人嗎?」劉三大著膽子問。

  按照真正的劉志交代,福德號背後的當家人是太僕寺少卿程文,這一點從他身上攜帶的一封裝有太僕寺駕貼的信也可以印證。而這位程少卿還有一個身份,是首輔劉健的女婿。若如此,再提錦衣衛似乎講不通。

  「這才顯得咱們的程少卿本事大啊。」鄭直嘲諷一句「連擔任皇差的人,都能換成他的家人,不才顯露出手眼通天嗎?到時候他送的東西,你只管拿,給少了還不行。」

  劉三更加心虛「東家,這能成嗎?」

  「能。」鄭直堅定的回了一句。他之所以如此肯定,就是因為楊儒當初被妥剛妥洪兄弟勒索時,為他做了示範。巡撫的兒子難道見識就比椿樹街的光棍強,未必吧。一般人哪個敢如此赤裸裸的對巡撫的兒子行騙?普通人固然不敢想像,巡撫的兒子就能想到?就憑劉仁?

  「那位劉公子要是問程少卿的家事或者長相咋辦?」劉三真的有些望而生畏「畢竟他們都是當官的,又一起做買賣。」

  「你在衙門怎麼瞞上欺下的?」鄭直也早有計較「不是講了嗎,他們除了投對胎,有個好爹,啥也不是。」

  「對對對。」劉仁讚嘆「劉百戶所言極是。」

  劉志瞅了眼站在身旁的親隨「所以俺家東主才命俺日夜兼程趕來。若不是心急,那五百口大鍋也不會掉下山崖。當初為了湊這點本錢,俺自個也搭進去不少。每每想到此處,就寢食難安,夜不能寐。」講完愁眉苦臉的夾了一大口菜塞進了嘴裡。

  一旁作陪的劉能嘴角抽抽,劉仁笑道「劉百戶一心為公,劉某欽佩。」端起酒杯「只管放寬心,俺們絕不會讓劉百戶勞心勞力又破敗的。」

  劉志道謝之後,端起酒杯與眾人同飲。

  「程老府君身子骨還硬朗吧?上次路過新安,得蒙程老府君看重,送了俺一幅字。如今俺還掛在房中,以為勉勵。」正事談完,酒宴繼續,雙方彼此陌生,身份也不對等,除了風花雪月偶爾涉及,更多的自然是找共同點,程家「每每想起,某都心懷感激。」

  「敢問劉公子,剛才所言應該是多年之前吧?」劉志不動聲色道。

  劉仁點點頭,卻又加了一句「家父身負皇命,不敢怠慢。」

  「劉巡撫一心為公,在下欽佩。」劉志學著劉仁剛剛的話又甩給了對方,然後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程老府君這幾年身子骨還行,不過終究歲月不饒人,精力已經大不如前了。」

  「原本去年入京時,在下打算拜望,奈何有個無賴生事,終究沒有成行。」劉仁一聽,頓時做出懊惱之態。

  「無賴?」劉志開口就後悔。他的身份是久居京師,倘若對方講一些廣為人知的事,他卻不曉得,可就露餡了。

  「不過是一個真定的跳樑小丑。」好在劉仁礙於此事牽涉甚廣,況且他也臉上無光,很快岔開話題。卻沒有留意到房間角落裡一雙眼睛眯了起來。

  曲終人散之後,劉志帶著兩個親隨返回房間,陳懋指著桌上的一個小箱子道「剛剛有人送來的,講是劉公子給劉掌柜壓驚的。」

  鄭直走過去,伸手打開,是兩錠一百兩的銀錠。笑了笑,拿起一錠扔給劉三,指著另一錠對朱千戶道「剩下的俺們均分。」

  陳懋笑道「想來五郎今個兒的事辦的順利。」

  鄭直道「自然。」坐了下來。他之所以冒名頂替,就是打算搭劉家的門路,想辦法和韃子建立一條長久的商路。畢竟啥買賣比得上這發財啊!還有一個就是想辦法坑劉仁一回。

  如今看來,渾水摸魚沒問題了,儘管商路還沒有著落,可是卻有意外之喜。那些馬到手,用程文的路子就可以銷贓。關鍵該如何挑撥是非,這也是鄭直非要讓劉三冒充錦衣衛的原因。想來他們回京時,劉仁那個草包怎麼也得送些禮物給程老府君,收錢不辦事可是官場大忌「估計也就是這一二日就該出塞了。」

  「五百口鍋指定能換個一百匹馬。」劉三收了銀子,湊過來給鄭直倒水。

  「一百匹?有那麼老多?」陳懋嚇了一跳。一口鍋,哪怕是廣鍋,在內地也不過七分銀子。可是一匹馬,在這裡就已經要七兩銀子了,若是京師,至少要二十兩。就算換來的都是一些柔弱的,打個對摺再對摺,五兩,那也是七多倍的利潤。

  「數少了,咋配得上俺們劉百戶的身份。」朱千戶少有的打趣。

  眾人笑了起來。

  果然天一亮,劉志等人就接到了劉家下人通知,明日出塞。

  山西的內院並不是如同一山之隔的直隸一般,修的都是二層小樓。鄭直站在窗邊,看著院裡的熙熙攘攘,又瞅了瞅隔壁院子裡的人來人往,拿出菸袋點上,繼續完善他的計劃。

  突然一個熟悉的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鄭直一愣,再想確認,那個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第二日,城門一開,來字號的車隊率先出城,福德號緊隨其後,之後各家按照提前的安排,有序的從殺胡口通關。

  大同巡撫劉宇將私市設在邊牆外二十里的五鹿州,約定韃靼互市每部不得超過百人,與此同時,各部落後退五十里不得近前。之所以如此,很簡單,韃子馬快,別看相隔五十里,真要有事,比二十里外的官軍來的快。

  鄭直坐在馬上,眺望無邊無際的雪原,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草原。鄭直本來以為草原不過就是四周長滿草的荒地,此刻才曉得錯的多麼離譜。遠處那巍峨的雪山層巒起伏,根本不是太行山給他的那種驚險感覺,而是一種壓迫感。

  這裡本該是俺們的,他突然哼起了錢寧時不時唱的韃子小調「草原呀草原呀,綠色草原一望無邊!英雄們騎馬飛過草原,哎嘿,歌聲雄壯直上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