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當頭棒喝

  「俺周到吧?」第二日一大早,孫漢就唾面自乾的敲開了鄭家的大門。

  鄭直看著面前的一溜婆子,丫頭,小廝有些頭疼「你這又是在做啥?」

  「別不識好賴。」孫漢立刻道「俺昨夜見你這全是大老爺們,連個使喚的下人都沒有,今日一大早特意採買來的,都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可不能虧待了人家。」

  「……」鄭直想打人「誰講俺要了,俺就在這呆幾個月就要回京的。」

  「你回京難道就不需要人手?」孫漢反而像是看傻子一般「外邊的人有俺們鄉黨可靠?」

  鄭直皺皺眉頭,卻忍住了「行,謝謝了。俺要趕緊去新樂,就不送僧奴了,慢點啊。」

  「幹啥,幹啥。」孫漢大怒「吃飽了就罵廚子是吧?」

  「還有啥事?」鄭直無可奈何。

  「啥事,給人家賣身錢啊。」孫漢理所當然道「俺是替你買的,難不成讓俺掏銀子。」

  鄭直算是看出來了,孫漢是來整他的「行,俺給銀子,牙子呢?」

  「外邊呢。」孫漢笑呵呵道「俺這就讓人進來。」

  「行,還有事不?」鄭直掃了眼面前的兩排下人,分給兩個人綽綽有餘,四個人就有些緊張了。

  「哦,沒了。行了,不用送了。」孫漢曉得若是沒有旁人,這廝一定翻臉,趕緊轉身就走。

  人既然已經買了,鄭直也就直接交給了孫二娘和李茉莉來分配,留下了朱總旗,劉六,六七守著,賀五十看門。自個帶著齊彥名中午吃完飯後就出了城。

  相比來的時候五十里路花了一日有餘,回去只有兩人,所以兩個時辰就趕到了西樂驛。這還是路上有磁河、牧道溝等河流的阻擋所致。

  鄭寬得知鄭直並沒有將東西送去鄭家,有些哭笑不得,卻並沒有講啥。侄子想著他,他是領情的。

  休整了一夜之後,第二日一大早,與趕來送行的新樂知縣告別之後,鄭家叔侄輕車簡從啟程前往藁城。鄭直,鄭健,鄭偉三兄弟帶領剩餘人手在新樂縣十餘名快班衙役護衛下,簇擁著三輛馬車向藁城進發。

  午後,車隊到達縣界,鄭直照例拿出五十兩銀子給了同來的主簿。對方當然不要,鄭直卻堅持給了。畢竟大夥都不是瞎子不是聾子,他們過州穿縣帶來的那麼多東西瞞不住有心人的。雖然是成例,卻依舊讓叔侄二人惴惴不安,哪怕曉得根本不會有人拿這些做文章。

  車隊辭別新樂縣的巡檢司,剛剛跨過縣界,早就等在一邊的藁城知縣姜夔就率領縣丞、主簿、典使以下各級官員還有一些地方名流迎了過來。

  鄭直扶著鄭寬從馬上下來,然後退到一旁。裡邊有一部分他也認識,曾經帶著家人到隆興觀燒香做過三等布施。

  姜夔是真定府境內少有的進士出身,與鄭寬相談甚歡。不多時,鄭寬呼喚鄭直三人近前,為眾人介紹。

  鄭寬自然不會亂了規矩,先從鄭健開始,然後是鄭偉,最後是鄭直。

  「晚學後輩鄭直見過姜知縣。」鄭直規規矩矩的見禮。

  「一別近三載,鄭解元別來無恙。」姜夔的開場白並沒有讓鄭直意外。這位知縣因為出身,所以崇教,卻並不排斥佛道,每年縣裡有啥文教大事,也會邀請隆興觀出席。當然,彼時鄭直是端茶倒水,台下聽人教化的那個。

  「謝姜知縣厚愛。」鄭直恭敬的回答「三年未見,姜知縣也風采依舊。」

  「鄭解元過譽了。」姜知縣笑笑「若是尊師能見到,想來必定老大寬慰。」

  「些許所得,只怕他老人家還會埋怨晚輩墮了師門。」鄭直講到這已經再也控制不住笑容。他離家三年,雖然每過一陣就會寫信求人帶回,可是從沒有接到過一封回信,想來是陳守瑄惱了他。這次回去,他打定主意,一定求得對方的諒解,這老道好財貨,分他一半金子,另一半在家宅房治產,修祖墳。

  姜夔一愣,看向鄭寬。

  「嚴師才能出高徒。」鄭寬岔開話題,對姜夔道「寒風凜凜,還煩勞在此等候,實在於心不安。俺車上有些酒水,不如請諸位吃一杯暖暖身子。」

  姜夔能夠考上進士,文化水平絕對過硬,立刻附和「如此也好。」

  沒有留意細節的鄭直立刻招呼朱千戶等人從最後一輛車上卸下路過清苑時得來的十來壇燒酒,分給眾人。

  看著縣界上巡檢司近百人,數十馬快,外加與此不相上下的鄉賢,鄭直不由心情蕩漾,他們這也算衣錦還鄉了。

  卻不想啟程之時,巡檢司士卒接到命令各自返回駐地。這還不算,姜夔又令馬快和大部分官員返城,只留下縣丞,主簿,典使幾人。

  而諸位鄉賢也散去了僕從,或是只留一車,或是帶著一仆雙馬,隨著鄭家啟程。

  鄭直對此有些無奈,他不懂鄭寬孜孜以求的,不就是為了向鄉人誇耀鄭家如今的聲勢?為何事到臨頭,反而藏頭露尾,沒來由的讓人看低了鄭家,當然並沒有提出來。

  縣界距離縣城足足九十里,可藁城自古以來就地勢平坦、水草豐美,是養馬的好地方,再加上姜夔任內弘揚國教,境內鄉賢紛紛修橋補路,因此官道相比其他地方,要好走太多。輕車簡從的車隊傍晚時就來到了距離縣城七十五里的,位於牧道溝旁的清流村過夜。這裡水量充沛,四季不涸,以水稻聞名周邊。不過正因如此,已經十一月的夜晚顯得格外冷。

  鄭直拿著一個包袱,跟在他身後的朱千戶抱著一筐木炭走進院子。

  立刻有人迎了過來「五哥有事?」

  「這夜裡冷,叔父讓俺過來送些炭。」鄭直故意大聲回了一句。

  果然,片刻後,鹿鳴從正屋迎了出來「五哥屋裡坐吧。」

  「不了。」鄭直笑道「這是井陘的碳石,雖然比不上紅羅炭,卻也不差,你們夜裡注意通風,莫要大意。」不動聲色的將包袱遞給了鹿鳴。

  「奴婢曉得了。」鹿鳴抱著包袱回了一句,朱千戶則將碳放到了院子裡「行了,俺們走了,有啥事招呼一聲,這周圍都是俺們的人。」

  言罷鄭直帶著朱千戶走了。

  鹿鳴吩咐婆子插好門,然後進了正屋,卻將包袱先放好,這才進了臥房。奶娘正和心思不屬的許錦聊天「是五哥來了,又送了一筐石炭,奶娘給分分吧。」

  奶娘應了一聲,起身道「那我去去就回。」這二十多日的旅程,鄭家的五哥每夜都會搞到一些木炭,石炭分給各處。許錦又哪裡用的了這麼老多,倒是讓眾人免去了不少委屈。

  鹿鳴跟著奶娘走了出去,不多時獨自抱著一件虎皮毯子走了進來,湊到許錦跟前,獻寶似的道「五哥送的。」

  許錦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繼續看書。

  鹿鳴笑笑,掀開許錦身上的被子,給她蓋上,然後又把被子蓋了回來「沒想到藁城這裡還有老虎,個頭還不小呢。」

  「這裡距離太行山還有百多里,老虎在這,早就被人獵了。」許錦翻了個白眼「一看就是有人進山弄回來的。」

  「好好好。」鹿鳴湊過來「奴婢讀書少,不如娘子懂得多。」

  「進來。」許錦哭笑不得,往床里挪挪,鹿鳴立刻脫了鞋鑽進了被子裡「鹿皮褥子蓋著虎皮毯子,奴婢也沾沾娘子的光。真暖和。」

  「人家給了你啥好處,這麼賣力?」許錦忍不住刺了鹿鳴一句。

  「沒有啊。」鹿鳴笑嘻嘻道「要不娘子給奴婢好處吧,奴婢在五哥面前也賣些力氣。」

  許錦恨得咬牙切齒,伸手去揪對方的耳朵,鹿鳴趕忙護住「娘子,奴婢錯了,錯了。」

  兩人正打鬧,奶娘帶著兩個婆子走了進來,見此面露無奈,卻沒有吭聲,讓婆子將揀選出的大小相近的石炭放下,打發走二人後,才道「今夜就算了,以後可不能沒規矩。」

  這裡太冷,鹿鳴幫著給許錦暖暖床也好。

  鹿鳴應了一聲,卻道「五哥講夜裡要通風,還有周圍都是咱家人,若是有事,直管招呼。」

  「五哥是個好的。」奶娘嘆口氣,卻趕緊轉移話題。

  第二日一早,車隊繼續趕路,在距離縣城四十里,磁河邊的南孟村落腳。這條河夏秋之時暴漲不亞於滹沱河,可春冬季節時常乾涸。只是今年雨水充沛,所以形成了一條寬三丈有餘,流速極慢的小河,不過如今上凍了,冰上還能走人。

  鄭直以往冬季時常跟著師叔去上了凍的日照河抓魚,如今回鄉,不由玩性大發。飯後讓朱千戶找了一根樹枝削尖之後,拿著斧子和竹樓抓魚去了。

  「這是俺抓的,抓多了,索性都烤了,每家都嘗嘗鮮。」鄭直笑著將一個蓋著厚厚白布的竹籃遞給鹿鳴。

  「難怪這一陣一陣的香味飄過來。」鹿鳴笑著接過竹籃「奴婢替娘子謝過五哥。」

  鄭直擺擺手「行了,這裡比牧道溝那還冷,你們吃完了早點睡吧。」轉身走了出去,守在門口看了半晌戲的朱千戶趕緊跟了出去。

  鹿鳴掀開竹筐一角瞅了瞅,笑著走進了正房,從裡邊先拿出一條烤魚放到了盤子裡,然後又是一隻冒著熱氣的燒雞,趕緊捏住耳垂,真燙。又看看竹籃旁邊掛著的小瓶,打開聞了聞,是調料,而且不是一種。

  端起盤子,拿上調料和筷子走進臥房「五哥送了些吃的,奶娘又得辛苦了。」

  奶娘哭笑不得,起身和許錦提了一句,走了出去。

  鹿鳴則端著盤子湊到許錦身旁,晃了晃「哎呀,好香啊,哎呀呀,五哥手藝不錯啊。曉得烤魚有腥味,娘子不一定喜歡,還烤了一隻野雞啊。瞧瞧,焦黃焦黃的,真肥。」

  許錦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小蹄子,又怕打落了盤子,沒好氣道「再不老實,不讓你做通房可。」

  鹿鳴臉一紅「娘子欺負人。」卻真的不敢再作怪,將盤子放到了許錦面前,遞給對方筷子。可片刻後,又舊態復萌炫耀道「五哥想的真周到,還有調料。」講完將調料瓶放到了許錦面前。

  許錦哪裡會給鹿鳴留下話柄,也不理她,拿起調料倒了一些,開始吃了起來。鬧歸鬧,鹿鳴還是守規矩的,許錦見此道「你要不自個動手,休想我請你來吃。」

  鹿鳴眼瞅著又一塊香氣撲鼻的雞肉消失,立刻投降,拿起筷子湊了過來。

  二人正吃著,奶娘又端著一條烤魚走了進來,見此斥責鹿鳴一句「咋出了京就忘了規矩?」

  鹿鳴趕緊放下筷子,起身站到一旁。

  「奶娘,是我讓鹿鳴一起的。」許錦解釋一句「我這裡有調料,一起吃。鹿鳴,還不扶著奶娘過來。」

  鹿鳴鬆了口氣,大著膽子湊了過去。

  奶娘無可奈何道「大娘子,你這樣會害了鹿鳴的。」

  許錦卻笑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苹。如今我也只有奶娘和鹿鳴在跟前了,若是再不寵著這小丫頭,豈不只有咱娘倆相依為命了?」

  「不會的,不會的。」扶著奶娘的鹿鳴趕緊「奴婢的心都是大娘子的,一輩子跟著大娘子,哪都不去。」

  許錦翻了個白眼,這小丫頭用她的話堵她,學壞了,都是那個冤家的錯。

  一早洗漱完畢,眾人再次啟程。因為此地距離滹沱河不過二十多里,過了河不多遠就是廉台堡,眾人倒是沒有那麼趕了。姜夔等人甚至有了閒情逸緻,開始騎在馬上賦詩作對。

  鄭直則退避三舍,躲在隊伍最後,跟著劉三學騎馬。朱千戶講的果然沒錯,劉三騎術了得,再加上對方有意巴結,鄭直的騎術短時間內進步很快。只是因為鄭寬特意叮囑過,不可妄為,他只能不斷的重複一些簡單動作。

  「哥若是想要學更高深的騎術,俺曉得一個人。」劉三待鄭直玩興正濃時瞅了眼朱千戶。

  「誰啊?」鄭直一邊遛馬一邊問。

  「叫邢老……大。」劉三突然記起朱千戶的提醒,臨時給他的好朋友改了名字。

  「邢老大?」鄭直好奇的問「也是俺們鄉黨?」

  「他是霸州人。」劉三解釋道「羽林衛的軍戶,馬上功夫比俺好。如今在晉州販馬。」

  「既然三郎這麼賣力推薦,就請過來,俺們吃頓酒。」鄭直回了一句,縱馬追了出去。

  「謝五哥。」劉三趕忙回了一嗓子。

  朱千戶道「五郎應了你就快些去,莫誤了時辰。」

  劉三拱拱手「俺曉得了。」勒馬向後奔了出去。

  車隊坐渡船過了滹沱河,待吃過午飯之後,繼續啟程。終於,傍晚時分,車隊的前方出現了廉台堡的影子。鄭直遠遠眺望,想要和記憶中的影像比對,卻發現,他離家太久了,久到已經忘記了這距離林濟州不過十幾里的祖宅。不過,他終於堂堂正正的回來了。